耶律坦剛陪宋國茶商蔡世榮飲完酒，暈暈乎乎地走出酒樓解手。

夜風一吹，酒氣上涌，他腳下虛浮，險些翻到樓下。

身后的親兵趕忙攙扶，卻被他一把推開，粗聲笑道：“本將軍……還能喝！”

晃晃悠悠回到房間，立馬要跟蔡世榮滿飲！

然后看著桌前的兩個歌姬，搖頭晃腦起來。

兩名歌姬一左一右侍立。她們身著輕紗羅裙，肌膚如雪，在燭光下泛著細膩的瓷色，與北地女子被風沙磨礪的粗糙面容截然不同。

其中一人懷抱琵琶，指尖輕撥，流出一串清越的音符，另一人則朱唇微啟，唱起聽不明白的南方小調，嗓音柔婉似春水潺潺。

門外值守的遼兵都忍不住探頭張望，眼中滿是驚詫。

他們何曾見過這般女子？

草原上的姑娘縱馬放牧，笑聲爽朗，腰肢卻硬得像彎刀，哪會這般嬌怯怯地倚著人，連斟酒時袖口滑落的腕子都白得晃眼。

一名老兵咂咂嘴，低聲對同伴道：“這宋人女子……莫不是羊奶泡大的？怎地連手指頭都透著香？”

耶律坦其實也很想把歌姬攬入懷中，好好溫存，但他堂堂金國西南招討使，不能在宋國商人面前落了顏面，是不是？

不過他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覺得差不多到位了，宋國茶商蔡世榮笑道：

“大人，宋金兩國乃友好盟邦，只要大人允我茶色北上，我可做主，每次平價賣大人精茶兩千斤！只此一項，就值200貫！”

宋國茶葉收購價50-100文一斤，遼國榷場一斤要100-200文，直接翻倍。至于遼國再拿去賣給蒙古、西州回鶻、于闐，甚至更遠的喀喇汗國，又賣多少錢，蔡世榮就不關心了。

如今遼國被夾崩，榷場肯定是停掉了，夏國又承擔不下遼國的交易量，宋國大量茶葉也要出口換錢。

因為宋國要與金國合力攻遼，軍費奇缺。

蔡世榮姓蔡，就知道，是蔡家人，得幫自家老大的老大搞錢！

他們這些商人，要親自北上，跟各部族做貿易，把銀錢、戰馬等宋國亟需的物資撈回去。

所幸寧邊州已經是金國領土，他聞著味兒就過來了。

金國搶了遼國這么多地盤，肯定不缺錢！

耶律坦目光一瞥，嗤了一聲。

宋人來，請他吃酒，送他歌姬，送他茶葉，真當他是什么也不懂的金人？？

他姓耶律啊！

如今他也是知道，金宋有盟約合力攻遼的，那宋國的茶葉賣給誰？

宋人都找到他這西南邊陲之地了，就更說明了宋人的茶葉囤積得厲害！

接著酒勁，他當即獅子大開口道：

“兩萬斤！”

特么的兩千斤夠做什么？他不要給金國大佬送禮么？政績他要，好處他也要。

蔡世榮臉色一滯。

這遼狗真會訛詐人，兩萬斤？什么概念？那就是2000貫錢！要是這老狗再不出本錢，那就是白送4000貫錢！

往年在榷場，一匹馬兒也才20-50貫，個別優質戰馬上百貫，那是特例。

就算50貫一匹，4000貫，那就是80匹戰馬！

80匹戰馬帶回宋國境內，一匹百貫輕輕松松，那就是8000貫沒了！

8000貫——好吧，成本也就采購價1000貫的茶葉。

但該討價還價，還是要討價還價的。

蔡世榮指尖在案幾上輕叩兩下，忽然撫掌大笑：

“大人果然豪爽！只是兩萬斤精茶需三十名茶工日夜趕制半月……”他故意拖長尾音，瞥見耶律坦捏著酒杯的手指驟然收緊。

“不如這般——”蔡世榮突然傾身向前，“每月先供八千斤，其中兩千斤按約定平價，余下六千斤……”

他蘸著酒水在桌上畫了個馬頭形狀，“聽聞招討使大人轄地也有契丹馬場？”

耶律坦醉眼不失清明，琵琶弦音里混進了歌姬袖間環佩的輕顫。

他盯著那個漸漸蒸發的酒漬馬頭，忽然扯開衣領：

“一萬五千斤！平價五千！另萬斤換馬，一匹上等戰馬抵千斤茶。”

“大人說笑了！”蔡世榮袖中算珠暗響，上等戰馬？能給普通戰馬就不得了了，還上等戰馬！

“幽云十六州的市價，一匹五歲口契丹馬，往年最貴的不過四十貫。若按此數……”

耶律坦自斟自飲，道：

“你也道往日。

如今遼國都快亡了，皇帝都不知道跑哪兒了，你還拿往日的價格來說事。

金遼征戰，一場戰斗下來，馬匹損傷十有六七，我大金自己的戰馬，也是奇缺無比！

我國皇帝陛下令我坐鎮西南，就是要廣羅戰馬軍資。

不如我出錢，蔡先生出馬，嗯？”

蔡世榮擠出笑容，知道這廝要壓價，道：

“如今宋金相約攻遼，幽云十六州，何處不可交易茶馬？本來只是想送大人一場富貴，奈何蔡某德薄緣淺，只能坐看其他宋人賺的盆滿缽滿了。

不過能認識大人這樣的豪杰，買賣不成仁義在，今日吃酒唱曲，也算值了！”

哼，就不信除了他蔡世榮，誰人能給你這筆財富！？

果然，耶律坦面色糾結起來，道：

“上等戰馬輕易不得出，倒是本使魯莽了。也罷，出些普通戰馬與你，如何？”

蔡世榮笑道：

“多謝大人體諒！宋人愚鈍，騎不得上等戰馬。

那就一萬斤茶量，戰馬折價六十貫，如何？”

耶律坦喉結滾動，忽然按住歌姬斟酒的手，女子皓腕上的翡翠鐲子恰巧映出耶律坦貪婪的目光，琵琶聲也戛然而止。

“再加兩成！四千平價，六千換馬，剩余兩千……”他粗糲的手指劃過歌姬的腰封，“本使要這樣的活茶引！”

蔡世榮瞳孔驟縮——這廝要這么多歌姬作甚？難道也想拿來送人？一定是了！不然他縱有鐵腰板，也要不得這么多歌姬！

比如他今天送給耶律坦的兩個歌姬，徒有姿色，才藝在大宋，壓根拿不出手，也只有沒見識的蠻夷才會視若珍寶！

贖身費一個50貫左右，還是因為是清倌人的緣故！

不然，二三十貫頂天了！只有那些才藝越高，名氣越大，甚至汴京等大城市的歌姬，才會幾百貫甚至上千貫！

“這樣兩位歌姬，在大宋汴京，沒有兩百貫，如何拿得下？何況還是清倌人……價格更是要翻倍！”

沉默良久，耶律坦道：

“那就兩千平價茶葉！”

金國貴人定然喜愛此等歌姬！這是北國培養不出來的味道。只能自己少拿點了。

蔡世榮佯裝心痛，正要舉起酒杯，就聽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即一個聲音喘著粗氣道：

“大人在嗎？大金來使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