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就這么顫動著。

誰也不知道地底下在發生什么。

到某一刻，忽聽一聲聲轟隆巨響從皇帝登基后新修的上陽宮皇城東側，毗鄰洛水的謙義坊沖出。

只片息之間，滂沱河水轟然爆發，摧毀謙義坊房舍無數，并攜勢轟向對岸的上陽宮。

只聽轟隆隆仿佛千軍萬馬的巨響傳來。

上陽宮城墻、并上陽宮皇帝會見大臣的麟德殿霎那間被滂沱河水摧毀。

城墻倒塌、宮殿崩毀，一時間，上陽宮人死傷無數。

無論是對女帝還是袁天罡來說。

這都是計劃外的狀況。

袁天罡的原計劃里，還沒到啟動洛水地下隧道，摧毀上陽宮的這一步。

盡管從一開始，天樞也好，紫微宮也好，都不是他的最終目標。

他最終的目標，是上陽宮，麟德殿。

只可惜，計劃出了差錯，眼下不得不把紫微宮當做主攻方向。

說來，袁天罡本還想掩藏衙署和東宮地下引水暗道，以備來日。

怎料女帝陰差陽錯，引水灌入靖安司衙署，河水灌入地下隧道，牽動了靖安司地下連通太子東宮水池的引水開關。

使得原本計劃來日恭迎李唐皇室，進攻偽帝攻城時的機關被提前引發。

女帝的修為遠超預料。

還如有神助，不僅提前發現靖安司陰謀，還不經意破壞了袁天罡的后續計劃。

這讓躲在別處的袁天罡一時難以接受：“莫非冥冥之中，真有神靈襄助女帝？末法之世，她強證武圣，引天劫加身，可這隱合三災四劫，天人五衰的危機，竟都能叫她化險為夷？”

袁天罡武功修為通玄，又通術算觀星之法，更和太宗朝武功超品、通玄抵圣的太史令李淳風是好友。

二人在太宗朝時曾借大唐社稷之力，替其推算天道，隱隱知曉當今之世，天地真元之氣不存，上古傳言的證圣通神，修成仙佛之事已然斷絕。

當世靈氣稀薄，煉氣修玄之法，根本無法吸納天地元氣壯大自身。

修行者只能內求，靠修行內力、煉體、煉內生之氣，達成體能周天循環，模擬上古仙佛神力、玄法，調用天地之力。

即便佛道兩門傳承有異術，可引稀薄靈氣施展神通、玄法，卻也已經數百年再無通神成圣之人。

袁天罡在太宗朝和李淳風為太宗尋不死藥時專門研究過，近百年世人偶傳武圣，多半只是一品高手玄奇功法所現天地異象，以訛傳訛。

女帝是個例外。

在女帝證圣前。

別說袁天罡，就連道家三宗一門，釋家三宗的隱世高人，不乏驚才艷艷之輩，武功一品通玄近神，也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

很多人其實都懷疑女帝證圣的真實性。

包括袁天罡。

但在袁天罡之前，沒有人嘗試過跟女帝交手。

因為即便這些隱世高人懷疑證圣是假的，但其突破時真氣化形的天地異狀，足以說明女帝武功也達到了一品通玄境界。

可袁天罡這次出手。

驗證明了。

女帝證圣是真，這是一個真正的超一品武圣。

她可以做到元神出竅后，凝結出傳說中的法相金身，施展種種玄奇神通。

這已不是武功能做到的事。

但她并非沒有弱點。

正如袁天罡先前真氣化形假做元神出竅，與女帝對陣時特意公告天下的推測。

末法之世，元氣不存，女帝強行證圣，必遭天劫反噬，天劫加身。

只是因為天地元氣稀薄，天劫以另一種方式降臨。

上古修行者有傳：證圣增壽，元神不壞，圣體不滅，然修成圣體，必有天劫。

看女帝所證法相，她修的是佛門之法。

將應的是佛門三災四劫，天人五衰。

三災，火、水、風。

四劫，成、住、壞、空。

三災很好理解，就是證圣修成圣體，修成天人，要經過火、水、風三種災劫。

以火、水、風的形式加身。

但火、水、風只是表象。

佛門講究明心見性，每一種表象都是‘我心不明’導致的外現跡象。

火災之因是瞋恚，水災之因是貪念，風災之因是愚癡，傲慢不平是地震之因。

四劫是災劫出現的周期循環。

業增情動是謂“成”，是指在一個災劫形成時，由有情之業增上力，人心浮動，業力增生，如果不能在這個階段消解業力，就會漸次成住。

器成濁增是謂“住”，是指業力已成災劫，但還沒有外顯，只是持續不斷的增生濁氣、難以化導。

器壞神消是謂“壞”，是指業力成災，由內而外顯現，成為外顯的火、水、風三災。

到這時，災劫已至。外火起，則業火生；外水發，則欲念起；外風起，則人神俱壞，不見空明，圣體、元神相繼壞滅。

劫壞情滅是謂“空”，是指一個大劫，劫滅災壞后的空虛期，但這不是結束，而是新一輪災劫的開始。

每個災劫出現，都意味著是修行者不能斷除煩惱，化解身器心靈中的貪、瞋、癡、傲慢。

證圣會增壽，元神不壞，圣體不滅。

但每個災劫，如果不能自然化解，就會引發不同程度的壽減、神消、體壞。

袁天罡在逼迫女帝出手后，忽有所悟。

古證圣者，一甲子才會遇一災劫，而女帝自證圣后，才將將過去十年，就已經接連生發火、水之災。

這說明她強行證圣，用的是速成之法，根基不穩，心神不定，圣體不安。

她如今雖可謂無敵于世，但若不能消解自身證圣后引發的天劫，遲早會在災劫循環中進入天人五衰的境地。

等天人五衰，別說武曌只是證得武圣超凡，便是她修成仙佛，也不可避免會迎來死亡。

說來，有些慚愧。

窺破這一點后。

方才袁天罡元神受禁時，高聲疾呼，將消息傳播世人，是因為他在接觸后，洞悉武曌證圣之力是真。

考慮武曌剛剛經歷兩劫，無論元神、圣體還是元氣，都正值春秋鼎盛。

袁天罡以為她有玄妙神通直接通過他真氣化形分化的元神，將他抹殺。

如今看到武曌表現，再看當時，表現實在是有些倉惶。

但即便女帝表現如此。

他也已經洞悉，憑自己修為，絕非女帝對手。

如今已經試出女帝修為和弱點，袁天罡知道，該考慮如何安全撤離神都了。

他原計劃是借妖蛟之力，會合城中作亂諸天罡校尉，破神都水門而出。

但現在妖蛟已被武曌所傷。

神都四門已閉。

武曌有武圣法身、佛骨舍利——先前皇城發光之物、皇宮寶珠、傳國玉璽，給她時間，不需挨家挨戶搜查，只消啟動神都社稷皇氣鎮壓修為，再催動大理寺古銅鏡定罪照邪，再傳令兩軍禁衛結陣以待。

袁天罡和靖安司諸校尉便將無所遁形，束手就擒。

目光看向剛剛被沖毀的上陽宮宮殿。

心中感慨：“天意乎？”

不想一番爭斗，異變叢生，唯一生路竟果如他行動前卦象所示，在西方兌位。

這般想著，袁天罡再無猶豫。

果斷出手，以華陽針法刺入頭頂百會穴，頂著武曌皇氣鎮壓，激出自身全部功力。

便在針刺百會瞬間。

袁天罡面容逐漸變得瘋狂，周身皮膚如遭赤焰炙烤，出現駭人的燒灼裂痕。

一瞬間，他體內《天罡決》至陽至純內力爆發，頭頂激射出一道沖天赤光，破開已成澤地的靖安司倒塌房舍，直沖霄漢。

所有人目光被突兀出現，仿佛接連天空當空血月的浩然赤光吸引住目光。

只見皇城東側赤光接天，攪動風云。

一時間，神都上空風云色變，雷霆聲震，赤云密布，紫電激生。

便在下一刻。

一道好似盤古開天，要破開天地的赤色劍氣破空而發。

那赤色劍氣迅捷至極，只一瞬間，便成彗星襲月、白虹貫日之勢，聲勢浩蕩，直直刺向皇城金佛法身。

如此浩大聲勢。

城中作亂的靖安司諸校尉瞬間反應過來。

“那是大帥十成天罡決催動的龍泉劍氣——”

“這——”

很快，靖安司中，有人洞悉袁天罡的意思，龍泉劍氣聲勢浩大，自東向西。

“大帥是在為號令我等，向城西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