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心實意
書名: 擦肩而過之后作者名: 軟音符本章字數: 8220字更新時間: 2025-07-14 18:26:16
火車哐啷哐啷前行。
懷蒲芋第一次失眠,睜著眼睛,隱匿在黑暗里。
空調吹得胳膊很涼,她蓋上被子。
某次凌晨五點多出火車站的時候,她推著行李箱在樹木遮擋而變得隱約的路燈下向公交站走去。沒想到一個人竟然拉著狗從拐角處迎面走來。她感覺這邊人行道不太亮,便跑到對面人行道,等他們走后才又過來。
就是那一刻,她發覺自己很孤單。楊靄徊闖入她的腦海。
天色漸漸變亮,公交車也從起點站出發了。她又否認她對他閃過幻想。她的世界還是要她自己應對。她也能應對。
懷蒲芋回想他和她之間發生過什么,可他說的話竟然都破碎了,無法拼湊。那些她不想回憶的難堪也真的模糊了。
房子一周不住人就會荒涼,落滿灰塵,何況她和他只見過寥寥幾次。
漸漸她睡著了。
楊靄徊卻身體不適,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舒服。他是最喜歡房間空曠感的人,除了必要的擺設,沒有任何多余裝飾,那天晚上卻覺得整棟房子太大了,明明是炎熱的夏天卻冰冷得清寂。
兩年多前,他們說好不再見面的時候,他沒有這種感覺。也許那時他知道他會找她。但卻真的沒有再找她。
他尋找理由,一天一天推下去,便沒有了那種心思。
但他想起她。每當他去超市買菜,去清真大寺買牛肉做飯,經過那條隧道的時候,總是一再驚覺她竟然侵襲了他的空間。
那些愛過很多人的人要怎么相信他想到那些人時不是眷戀與愛的余數,他又怎么面對妻子——她大概不知道他偶爾想起昔日戀人。
不過,楊靄徊想,也許那些夫妻彼此彼此,心知肚明,只是維持各自體面而已,而且他們也有理由。既然愛過,怎么會不會想起?那就沒愛過。
對,他心中點頭。想起,是大腦運作狀態,不是因為心有溫情。
有些心意只有等到足夠濃烈才會沉進心底,那時才會有聲音,人才會感覺出它們的重量。
楊靄徊睡不著起身打開電視看電影,卻又很困,他摸了摸額頭,有點燒,大概是因為外面太熱回來吹了強勁的空調風。
他給她發信息,輸了又刪除,反復三次后,發出去。
懷蒲芋因為擔心錯過站睡不踏實,驚醒的時候已經4點了。她看到他4小時前發的信息,心跳怦怦。
他說:我感冒了,頭痛。
她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又猜測他是不是發錯人了。
想到他曾幫過她,懷蒲芋回信息:退燒藥,打針,毛巾敷頭。她省略稱呼,對面可以是somebody,也可以是anybody.她知道他當然也懂要吃藥,但她也沒其他辦法。
楊靄徊昨晚也不知不覺睡著了,剛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睡了一覺感冒好了頭也不痛了,漸漸才覺得身子沉重,又開始流鼻涕。
他下床喝了點水,昏昏沉沉回到床上,看了一眼手機,上面信息提示,短短一行。已經8點多了,他猜她是不是熬夜熬到了四點,又覺得不是,如果一開始沒回,怎么會隔了四個小時后回信息。
他頭痛不能多想,只想一直睡覺。閉上眼一會兒后卻又清醒了點。
他打電話過去,懷蒲芋正坐大巴回藤沃,幾乎所有人昏昏欲睡的車廂里電話鈴聲太突兀,而且是他的電話她便掛掉了。
楊靄徊又發信息:你又換了鈴聲……
之前是什么他忘記名字了,但可以辨認出。這次的鈴聲和上幾次一樣,沒有歌詞,只是系統提供的通用鈴聲。
懷蒲芋依舊喜歡那些歌曲,但是歌詞總是引人遐想,也會“節外生枝”,不同人聽來會有不同的感覺,所以她選擇用通用鈴聲,千篇一律。
她沒回答,又看到他說:四點,早起的小鳥。
懷蒲芋更加后悔她為什么看到便回了過去,當時想撤回已經沒辦法了,所以她刪除了記錄,實在礙眼。
在接下來半小時里,他們之間發短信交流。她還是省略稱呼,似乎不是對他說話。有些問題她會跳過,有些她會回答。
你留戀嗎?
懷蒲芋幾乎驚呆了,然后想到應該絕對不是那樣。
對于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學校,離開的時候會有一些時刻覺得留戀。
他感覺她在這里沒有很多深刻于心的回憶。
城市呢?
她想BJ對于她始終是陌生的,她沒感覺。尤其初次到達BJ等公交去學校報到的時候她又熱又累,還被蚊子咬了幾個大包。那可是她與新同學見面的時候,結果給別人留下糟糕的印象。
很好。
藤沃呢?
懷蒲芋細細想了一下,存在美麗的片段,但生活不輕松,很少有人在意。
沉緩,冷寂,嘈雜,不同時刻不同的樣子。
你不想離開嗎?
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留在別的地方,只不過是上大學的時候選擇了外省。
總是要回去。
楊靄徊沒想出怎么回,手里握著手機睡著了。
下午餓醒,他煮了白粥,舀了一碗放在飯桌晾著。
總是要回去,他看著信息頁面最后一行字。他從小到大都在BJ,只有節假日會去別的地方探親、旅游或出差,對于“游子”沒有概念。但他覺得如果她留在濟南或BJ又或其他地方都不好。她自己大概不知道她的動作、神態、語言還有背影都透露出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蕭索。
楊靄徊覺得并不是他將她和她見過的那些颯爽活潑驕傲,幾乎不可一世的女生進行比較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懷蒲芋總會注意到一些風景,有些時候是因為她沒有沉浸在生活場景里。
沉浸,類似于聽歌寫作業卻漸漸聽不見歌曲一樣。他玩魔方就是這樣。她卻似乎因為思緒紛亂,視線游離。
喝完粥吃了退燒藥后,他坐了會兒還是很困又繼續睡覺。
也許是窗簾拉上的原因,他覺得房間深幽,仿佛隨時有蟄伏的什么東西伺機而動。
媽媽發來語音要他過去吃餃子,他說有點工作上的事是要處理,下次再吃。每次他拒絕媽媽的時候總是要想個好理由。不然總擔心她會失落。
他沒胃口,而且這兩年他們看著他的時候常常憂心忡忡,某次爸爸甚至說他如果身體有問題,要早早治,不要覺得丟臉,很多男人都有毛病,不然男科醫院就不會存在了。他啞然失笑,真難為爸爸謹慎又小心地勸他。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有這種猜測。他早告訴過他們由他們幫他牽線就好,他們卻以為他不是真心那樣想,一直在等他自己某天帶回女朋友。
不過現在他想幸好他們沒有那樣做。他已經沒興趣了。
他發覺自己一點也不想認識其他女生。
睡得渾身軟綿綿的,他走出房間在庭院草坪走走。彎月形噴泉應聲而動,他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看著噴泉像懷抱彼此一樣刺向高空又倏然坍塌落下。
一次一次,極限就在同一個位置。
他和她看起來也是這樣,無論再來多少次相遇,都會懸停在同一位置,即刻轟然落地。噴泉消失、水滴干涸后,沒有人知道它曾多么壯觀,凝聚力氣沖向更遠。
她從來沒使過勁,除了偶遇,其余幾次交集都是他找她。楊靄徊有預感,除非他找她,否則他們不會再有交集。但他沒有那種沖動。
懷蒲芋沒想過——他找她。
她在好友的婚宴上見到了他。
那年國慶節期間,她坐飛機去BJ參加好友的婚禮。由于兩人生活習俗大相徑庭,她只能吃一點水果、堅果之類,而且也沒想到婚禮會那么豪華,她沒見過那些東西,但那些賓客的行為舉止、看上去很有質感的服飾,還有送給新人的昂貴禮物和禮金無不彰顯他們的富裕。
她默默感慨,沒有覺得窘迫,因為從進來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和另外的客人之間也許隔著黑洞。那些人無暇看她,而她也只記得她的朋友是最美的新娘,臉龐澄澈晶瑩,柔和的笑容訴說著她多么快樂,多么感謝那么多人祝福她會和身邊的人幸福一生,永遠永遠。
朋友知道她家鄉的習俗,有些東西不能吃,所以特意給她安排了可以吃的食物。懷蒲芋和朋友在桌臺旁邊擁抱,她感激朋友那么在意她,朋友感激她遠道而來祝福她。畢業分別說會再相見的時候她們都不確定什么時候再見,淚花閃爍,終于揮手告別。
再見面的時候,她們不想哭,想要讓彼此開心,可是眼淚不受控。懷蒲芋安慰簌簌掉淚的好友,自己也不禁流淚。由于眼睛一片霧氣,她不太確定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背影是不是……他。
是與不是,沒有分別。她們擦了眼淚,朋友去招呼客人,她靜靜坐在椅子上,出于社交禮儀,只吃了幾個開心果,然后為了讓自己的目光有個歸處,她聚精會神地研究面前的蓮花形哈密瓜擺盤,中間放著胖乎乎的小小芒果,整體呈現漸變色。
有人拉開椅子坐下來,她無意識輕輕一瞥,也許剛才那個背影是他,她確認了一下,他穿著輕綠色西服,不是那個人。可能給了她相似的感覺,她竟然會由此聯想到他。
都是這樣。懷蒲芋心中的緊張消失了,越看那顆小芒果越覺得可愛,就像她弟弟寫的字,總是透著可愛勁。
楊靄徊打定主意她不說話,他就絕不開口。從她進來的時候他就看到她了,不過她自己目不斜視,眼里只有新娘,完全沒看向他以及其他人。他不知道她是毫不緊張還是故作鎮定。但她那種鎮定的步伐,和明亮的微笑,還有……黑色高跟鞋讓他覺得陌生,他第一次意識到她已經變成女人,不是背著雙肩包的女學生。
還不到半年,她的變化令他驚訝。自從知道親戚的兒子的新婚妻子和她同一所學校,同一年英語專業畢業的時候他就想驗證會不會遇見她。但又覺得也許兩個女生關系一般,而且又離得那么遠,她不會來。沒想到她真的來了,還和新娘很親密。
這次是她自己出現的。楊靄徊吃了顆蜜棗,很甜。他低頭微笑,以前沒發現自己這么小氣,而且幼稚得有點蠢,都要和她一樣了。
懷蒲芋聽到他的輕笑聲,很疑惑,但還是沒說話。
同桌三個人在聊天,似乎是某地方言,她聽不懂,而且他們時不時看向她和他,畢竟他們座位相鄰,卻都不寒暄客套一下,實在太怪了。所以她起身打算去朋友為她準備的休息室。
楊靄徊在她離開兩三分鐘后也站起來沿著她走的方向追她。他之所以等了一會兒是不想引起注意,也是猶豫。
他走了幾步,遠遠看見有人正舉著一杯酒遞向懷蒲芋。她似乎在搖頭,但那人堅持,她說不能喝酒,他興趣大增,想要試試她是不是真的不能喝。她還是沒接,楊靄徊走到旁邊,對她說:“新娘找不到你很著急,你過去看看。”
懷蒲芋應了一聲。那個人似乎看出來他在說謊,于是笑著在他們臉上來回審視,然后喝了那杯酒。楊靄徊沒在意,和懷蒲芋一前一后向禮堂走去。
他帶她拐過彎,來到酒店的小竹亭。懷蒲芋沒看到新娘,遂問:“新娘沒找我對嗎?”
看到他點頭后,她沒有多驚訝,之前有過這種猜測,只是覺得他故意那樣說為她解圍似乎可能性不大。
“謝謝。”她坐在椅子上,看著一彎流水在亭子面前流過,很清澈干凈,沒有臭氣。
楊靄徊扶著欄桿,“你之前說用毛巾敷頭就不頭痛了,熱敷還是冷敷?”
“我家常常用熱毛巾。”她小心翼翼地說,因為偶然聽到說發燒應該冷敷。
“冷敷,因為我不是肌肉酸痛,不畏寒發冷,所以冷敷緩解頭痛。”
他看見她聽著點頭,想起某次他去一位叔叔家里看到算盤時很興奮,和叔叔聊算盤,期間叔叔問他一些事情,他點頭,然后叔叔笑著對爸媽說他這是典型的學生習慣,總是點頭回答問題。
懷蒲芋想既然他真的懂,為什么還要對她說頭痛?又想到他也沒問怎么治頭痛,是她自己要說的,便沒說話。
但楊靄徊坐在她對面的青色竹椅上,目光似掠過她,伸向天邊,他說:“當時竟然首先想到你。”他回憶又發現她盤旋在他腦海,所以他才最先想要告訴她。
懷蒲芋啞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意外她只是猛然抬頭,然后眼睛飄向竹亭之外的花圃。
“你不懂?”
暗示?萬一是自作多情呢?他并沒有說出來。她覺得他自己都還不清楚,也許只是頃刻的沖動。
何況,毫無可能。
她收回視線,看著他,說:“你覺得呢?”
“誰能看透你?”楊靄徊語氣鋒利,回視她的注視。
“對,所以你又何必……”她還沒說完,就聽到他說:“好奇怪,我為什么會在這一瞬間恨你。”
懷蒲芋哽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她也在某個瞬間莫名其妙地恨他。
楊靄徊走到她那條長椅的位置,坐下看著地面,緩緩沉重開口:“這是不是喜歡你?”
她驚訝,然后沉默,最后不得不說話。
“這座竹亭如此涼爽,溪流悠悠地向前流去,空氣清新,坐在這里很放松,即使這樣我還是心頭不安,因為這不是我的終點。我喜歡這座竹亭,可是離開后就會忘記,等到再次想起,一切都模糊了,竹亭可能消失了,溪流也許變得臭烘烘。你是不是喜歡我,沒有確認的必要。是或不是,沒有作用。”
楊靄徊一直沒抬起頭。后來他們都沉默,他待了一會兒就走了,之后懷蒲芋也回到禮堂,和朋友告別,準備回家。好又要送她去機場,但她知道她一定走得腳痛,很累了,就推辭說自己還要買點東西再去機場。
她在酒店門口等出租車的時候,目光游離,不斷想起他說的話和他說話時鋒利或者平靜的眼神。直到楊靄徊在她眼前揮手,她才看到他。
他隨口問:“你什么時候結婚?”。
懷蒲芋嚇了一跳,正想回答,他又說:“到時發我婚禮請柬。”
她點頭,說:“謝謝。”
楊靄徊越發隨意冷淡,對她說:“謝什么,我又不隨份子。”
懷蒲芋只是隨口客套,因為無法應對他說的任何話,結果他這樣不客氣,她便沒再說話。
遠處駛來一輛出租車,她伸手想要搭車,楊靄徊卻拉住她胳膊,“等會兒。”他離她太近,她身上的護膚品香氣更加清晰,有點像蘋果又像含笑花的香氣,他想起媽媽喜歡用那種花瓣泡茶喝。那一瞬間他有逗弄她的想法,但他沒有靠近她的臉,而是放開她的胳膊,從口袋掏出銀行卡大小的信封遞給她,她不接,他說:“收下,我們就兩清了。”
懷蒲芋猜里面也許是她幫他做飯的錢,她還是沒收,“不用,我還沒把你的錢還給你。”
“你不想兩清?”
“你不用同情我,你幫我很多了,我所做的也只是回報你。”
“那你當時為什么那么不情愿?”他本來心里空落落的,有些無法排解,現在卻被她刺激想起以前那些事。
她語氣沉緩,解釋說:“有別的方式可以感謝你,可你次次拉我去你家。”
“是幫忙,又沒干別的事。”
“但不合適。”
他知道,可那時也真的奇怪,就像太累便和衣而眠一樣,她恰好在,他就找她了。
楊靄徊再次把信封遞給她,她依舊不接。這種僵持而他們回想起之前也是這樣,好像每次都是她妥協。這次還是懷蒲芋受不了來往行人和車輛投來的目光而接過信封。她抬起頭時看見他臉上閃過的笑意,有些拘謹地說:“那我現在把錢還給你,這樣才是兩清。”
“看,出租車!”他招手替她攔車。
懷蒲芋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視線停在他云白色光滑的臉龐,她明白他不想,依舊不想讓她還錢,她也沒時間再堅持,可她心里很不好受,有種胃脹的感覺。
出租車停下,楊靄徊拉開后座車門,調侃說:“這次沒人強迫你了。”
懷蒲芋沒找到機會把信封還回去,而他在她要上車的時候,在她耳邊說:“我很想你。”那種分別的悵然若失感讓他終于確認他一直想念她。在近半年時間里,自從他頭痛那晚夢到她后,他每天晚上睡覺時都會想會不會再夢見她,但一次都沒有。但每次做飯,看見廚房那條沙發的時候他總是會靜靜坐一會兒才繼續炒菜,而且總感覺她坐在沙發看他一刀一刀地切西紅柿,手忙腳亂。那時他也才理解同桌說喜歡的女生“無處不在”的感覺。
漸漸,他甚至為結婚的好處加了一個砝碼。結婚,讓一個人,或者相愛的雙方免于思念而不得見的痛苦與荒涼。
那天他聽見一頓一挫似乎刻意放輕的高跟鞋聲的時候特意轉過頭看向門口,明明有很多女人都穿高跟鞋,他卻只有那一刻才轉頭。看見是她時,他有些不可置信她的變化,從頭看到腳,她的確穿著高跟鞋,所以看起來變高了。
懷蒲芋一時間不明白他說什么,只是盯著他看。她不信,也不知道作什么反應。
楊靄徊突然對司機說:“抱歉,我們不坐車了。”司機以眼神嗔怪他們浪費他的時間,還沒說話,他已經關上后車門,拉著懷蒲芋離開。
出租車疾馳開走,懷蒲芋整個人處于混沌狀態,剛要讓他放開她,他已經拿掉自己的手。楊靄徊因為剛才說出那句話現在不太能直視她,一直沒說話。懷蒲芋勉強開口:“你要干什么?”
“我送你去機場。”
“謝謝,不用。我現在不去機場。”
“那你去哪里?”他覺得她在撒謊。
“我去找同學。”
“我送你。”
“楊靄徊,”懷蒲芋把信封遞給他,“我不想再欠你任何東西。”
他只是想和她多一點相處時間,沒想到她依舊那么頑固,而且這嚴肅的語氣似乎在嘲諷他多管閑事。
他覺得難受,很沒面子,還是忽略她遞還的信封和她說的話,對她說:“等我一下,我去開車。如果你走了……”他故意不說完,轉身去停車場取車。
懷蒲芋始終在等出租車,她想如果他回來之前正好有車,她就走,如果沒車,那就算了。
如果真的走了,會怎么樣?她把信封放在旁邊的石凳又拿起來。他想念……什么意思,告白嗎?她輕笑。即使他們對彼此都有好感,也不會知道怎么靠近對方的,他們只會越來越遠,最后就像未曾相遇。
所以,她把信封放在石凳,輕風微微吹起信封,她伸手,遠處一輛出租車放慢速度靠邊駛來。
再見,楊靄徊。
她想他們注定不會有任何結果,這次見面與其說偶遇不如說是一次正式告別。
楊靄徊開車出來的時候她沒在了,信封在地面上被一股勁風吹得翻卷。如果你走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和她說話了。可她根本不稀罕。他拿起信封,打開里面折疊成飛機形狀的信紙,上面黃色中性筆寫著——懷蒲芋,淺淺的筆跡,不細看完全看不到。他記得她用黃色筆記電話號碼,記得她曾用過的電話鈴聲里有一句“every time I try to fly /I fall without my wings”,但她沒有等他。
他在風中站了一會兒,給她發信息說:我以為你會等我。
又有一股勁風,吹得天空中不知名的長尾鳥偏移,他等了五分鐘,沒有回信,便關了手機,開車去什剎海公園和北海公園。他本來想帶她去這兩個地方看看,這樣她會對BJ印象深一點。但她沒有等他。
一個多月前,某天晚上簡森邈來到他家說柯樂粼和林沉峣已經成為男女朋友,他很痛苦,沒有辦法畫畫,每天都想的是消除他曾經看到的那幅夕陽景象,這樣他就不會在見到她的時候以為他們是跨越千里相逢的命中注定了。當時他雖然替朋友難受,但也沒有辦法,只以取弄他的方式讓他暫時忘記煩惱,現在他才知道朋友的笑只是瞬間,甚至那笑也可能是配合他,不想讓他為難。
開車去北海公園的路上,楊靄徊聽到手機信息振動聲,他直覺是她發來的所以沒管。進入瓊華島看見滌靄亭的時候他想如果她來的話會不會由此想到他,而他們也可以一起乘荷花船,餓了就去清真餐廳盡膳坊。但她沒有等他。想到這件事,楊靄徊打開手機,原來是防詐提醒,她沒有回信。
懷蒲芋感覺短信中透露出他委屈的語氣,她沒有辦法道歉,就沒有回。到機場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這是大機場,不是家鄉那邊的小機場,從此出發和抵達這里完全不一樣。只有三個小時飛機就起飛了,而她心里慌亂,天氣又太熱,手機燒燙,她覺得腦子亂昏昏的,查看導航卻發現自己走錯了航站樓。
安檢完后她又忘記拿走手機,幸好聽到廣播時搜了包和口袋立刻拿回了手機。
直到坐上飛機,她才放松下來,手機被汗水弄得濕黏,她用衛生紙擦了擦。跟隨飛機升向天空的時候,她身心前所未有的舒服,坐在飛機上的她和另外所有人都與飛機共存亡,本該憂慮卻又因為憂慮毫無意義而變得無所謂。在短短兩小時的飛行中,她睡著了,夢見他和她站在一起,有很多人指指點點,似乎匪夷所思,鄙夷他的眼光和她的白日做夢。想到自己確實在白天——傍晚做夢,她有些忍俊不禁。
出機場時天已經黑了,她在附近找了一家賓館住下,準備第二天坐大巴回家。洗漱完躺下的時候,手機電話鈴聲響了,她看著那串數字,按了接聽鍵。
“你到了嗎?”楊靄徊剛和一群不怎么認識的人打完籃球,正散步回家。
“到了。”
“休息吧。”
“嗯。”
“晚安!”
她沒回答。
“做好準備啊,說不定我哪天突然就出現了。”
“你在開玩笑嗎?”
“真的。”
“嗯。”
“什么意思?”
“來去都是你的自由。”
楊靄徊笑呵呵地說:“那當然。”
她考上了YC市公務員,在那里工作、生活,家人還在藤沃,所以她假期才會回家。
“我不在那兒。”
“那你在哪里?”
“我在工作的城市。”
“我忘了,你畢業應該就要工作了。”
他突然問:“為什么沒等我?”
懷蒲芋想說她趕飛機,可心知不是這樣,她不想搪塞他,又不能說出來,就問:“有什么事嗎?”
算了,他早知道她不會說的。
“如果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你不喜歡我。”所以沒有那么……
“你呢?”
“我不知道。”
“那我們在一起吧。”
懷蒲芋跟不上他跳脫的思維,聽到他繼續說,“我也不知道,這說明我們都對對方有朦朧的感覺,只是太輕太淺,隨時會消失。”
她覺得這種解釋很新鮮,但他們之間還有重重疊疊的山峰。
“楊靄徊,我是回族。”
他沉默,也許這是他們之間最深的鴻溝。
“我不會離開,你不會離開。”
這些問題擺在眼前,分外刺眼。他不得不考慮。
她也不確定自己和他是否合拍。但似乎沒必要考慮這么多,一堵墻就已經夠高夠堅固了。
“你已經想到結婚了?”
她窘迫,但還是回答:“在一起不是結婚嗎?”
難道是交往試驗,有兩條路徑?在她開始憧憬未來的時候,就想著以后直接結婚,不要戀愛。她覺得了解的過程就是一座橋梁,不需要再“戀愛”。
但楊靄徊說的“在一起”只是指戀愛。盡管每個人都不想分手,但還是有很多戀人分開,他并不篤信他們不會分開。他也想過這種不確定究竟是他們兩人的問題還是他人活生生的例子的影響。他沒結論。
“是的,結婚。”
“我聽到你的心跳聲,很快。”
“你的心跳,很平靜。”
“那你答應了嗎?”
她回答:“贈你《偶然》,徐志摩。”然后掛斷了電話。
楊靄徊搜索“偶然”,以為會先出現詞語解釋,但先出現的是一首詩。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我相逢在這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