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大哥？”

萊因哈特感覺一絲困惑。

他是不是聽錯了？

而一旁的艾琉薇爾，則用那雙深邃的紫眸，像在研究什么稀有魔物一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黎溫。

她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判斷這個男人究竟是胸有成竹，還是……單純的瘋了。

黎溫壓根沒理會身后那群人復(fù)雜的目光，他只是對著那頭還在瑟瑟發(fā)抖的雙足飛龍，露出了一個和善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拍了拍它那顆比磨盤還大的腦袋。

“愣著干什么，帶路啊，好小弟?！?

話音落下，他便不容置疑地對萊因哈特下令：“‘黎明之劍’在此駐守，清理戰(zhàn)場，確保后路。我先去會會我們這位‘小弟’?！?

“少主，這太危險了！”萊因哈特立刻反對。

“等等，我跟你去?！?

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他。

艾琉薇爾已經(jīng)走上前來，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堅定地看著黎溫，“這是我們共同的任務(wù)，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送死。”

“殿下！”諾愛兒也急了，想上前勸阻。

“諾愛兒，你留下?！卑疝睜柕恼Z氣不容置喙，“你和‘黎明之劍’一起，看好營地，這是命令?！?

諾愛兒看著自家主子那決然的眼神，最終只能不甘地低下頭：“是，殿下。”

黎溫看著艾琉薇爾，咧嘴一笑：“行啊，那走吧，合作伙伴?！?

在雙足飛龍屈辱的目光中，黎溫率先翻身，輕松地跨上了它寬闊的脊背。他坐穩(wěn)后，回過頭，對著艾琉薇爾伸出了手。

艾琉薇爾猶豫了零點一秒，還是將自己戴著黑絲絨手套的手，輕輕放在了他的掌心。

黎溫稍一用力，便將她拉了上來。

她坐在他的身后，為了保持平衡，雙手下意識地、有些僵硬地抓住了他腰側(cè)的衣料。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近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程度。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脊傳來的溫?zé)幔劦剿砩夏枪筛蓛舻?、混合著淡淡陽光與皂角的氣息。

“坐穩(wěn)了。”黎溫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一絲玩味。

雙足飛龍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嘶鳴，猛地振翅，龐大的身軀沖天而起！

強烈的失重感襲來，艾琉薇爾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抱緊了身前的人。她的臉頰不受控制地貼上了他堅實的后背，雙手也從抓住衣料，變成了環(huán)住他的腰。

“喂，殿下，你這是占我便宜啊?！?

黎溫低沉的笑聲，混雜在呼嘯的風(fēng)聲里，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

艾琉薇爾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她想松手，但身下那萬丈深淵和極速飛行的恐懼，又讓她不敢有絲毫松懈。她只能將臉埋得更深，悶悶地回了一句：

“閉嘴！”

兩人就以這樣一種極其親密的姿態(tài)，在夜空中疾馳。

呼嘯的山風(fēng)吹起她的銀發(fā)，有幾縷不聽話的發(fā)絲，調(diào)皮地拂過黎溫的側(cè)臉，帶來一絲微癢和她身上獨有的清冷香氣。

“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最終，還是艾琉薇爾先打破了這曖昧的沉默，她不得不把頭湊近，才能讓自己的聲音不被風(fēng)聲吹散。

“哪句？”

“‘大哥’那句。”艾琉薇爾的語氣里帶著幾分探究，

“你的自信，不像作假，是因為奧瑞利安家的血脈嗎？我聽說，你們家族流淌著最純正的‘黃昏之龍’的血?！?

“哦，你說那個啊，”黎溫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

“沒錯，我家老祖宗確實跟龍有點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不然你以為我們家徽為什么是條龍？”

他坦然地承認(rèn)了。

艾琉薇爾的眉頭卻蹙得更深了，她那雙審視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不像?！彼o出了結(jié)論，

“真正的龍裔，即便血脈再稀薄，身上也總會帶有一些龍類的特征，比如細(xì)密的鱗片，或是對火焰異乎尋常的親和力。更重要的是，他們天生就能掌握一些基礎(chǔ)的龍裔術(shù)式，身上那股屬于上位掠食者的‘真龍之威’，更是無法掩蓋的?！?

她頓了頓，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道：“而你，身上什么都沒有?！?

“你看得還真仔細(xì)。”黎溫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他收起玩笑的神色，聲音在風(fēng)中變得有些飄忽：“你說得沒錯，我以前……確實有?！?

艾琉薇爾的心，沒來由地一動。她環(huán)在他腰間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

“不過，小時候發(fā)生了一點意外，”黎溫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那之后，這些與生俱來的東西，就好像被人從我身體里抽走了一樣，全都消失了。

什么龍裔術(shù)式，什么真龍之威，連帶著成為超凡者的可能，都沒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艾琉薇爾卻從那份平靜之下，聽出了一絲深埋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楚。

那一刻，她看著他寬闊的后背，仿佛看到了自己。

一個被奪走了最重要的東西，只能用冰冷和不在乎來偽裝自己的……同類。

原來，他并非生來如此，他也曾……失去過。

這突如其來的共鳴，讓她那顆總是防備著全世界的心，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于是，她問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唐突，卻又無比在意的問題。

“那……你的后代呢？”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什么一樣，“他們……會不會也因此，失去了‘黃昏之龍’的特征？”

這個問題，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合作伙伴的界限。

黎溫聞言，身體微不可察地一僵，隨即，他轉(zhuǎn)過半張臉，在昏暗的月光下，艾琉薇爾能看到他嘴角那抹熟悉的、戲謔的弧度。

“這我哪知道？”他懶洋洋地反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種曖昧不明的笑意：

“怎么？皇女殿下，你這么關(guān)心我的后代……是想提前報名，當(dāng)孩子他媽嗎？”

“你……！”

艾琉薇爾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那抹緋紅從臉頰一直蔓延到她雪白的耳根，像初春枝頭最艷麗的一抹桃色。

她猛地松開手，想從他身上彈開，但身下就是萬丈高空，她只能又羞又惱地重新抓住他，氣得在他背上捶了一下。

那一拳軟綿綿的，像貓爪在撓癢。

就在這時，雙足飛龍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嘶鳴，開始減速盤旋，向下方一座巨大的活火山俯沖而去。

“到了。”黎溫的聲音將她從羞惱中拉回。

雙足飛龍平穩(wěn)地降落在半山腰一個巨大的洞窟前，空氣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硫磺味和灼熱感。

它恭敬地匍匐在地，用嘶啞的聲音匯報道：“吾主……就在里面。”

黎溫率先跳下龍背，然后轉(zhuǎn)身，像個真正的紳士一樣，對著艾琉薇爾伸出了手。

艾琉薇爾臉上那抹動人的緋紅尚未完全褪去，她瞪了他一眼，卻沒有拒絕，任由他將自己扶了下來。

黎溫看著那黑漆漆的洞口，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好了，我的合作伙伴。”

他轉(zhuǎn)過身，對著身后這位臉頰微紅、眼神卻依舊清冷的皇女，用一種仿佛要去鄰居家串門的輕松語氣說道：

“——準(zhǔn)備好去拜訪一下我那位……素未謀面的好小弟了嗎？”

————

洞口黑得像一塊能吞噬靈魂的幕布，一股股灼熱的氣浪夾雜著刺鼻的硫磺味，從里面撲面而來。那感覺，不像是走進一個洞穴，倒像是主動往巨龍的鼻孔里鉆。

“你確定？”艾琉薇爾站在洞口，那雙深邃的紫眸里，第一次流露出純粹的警惕。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洞穴深處盤踞著一股龐大到令人心悸的超凡之力，那股力量暴虐、熾熱，充滿了毀滅的氣息，像一座隨時可能噴發(fā)的活火山。

“怕了？”黎溫已經(jīng)一腳踏了進去，他回頭，對著艾琉薇爾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洞口忽明忽暗的紅光映照下，顯得有幾分惡劣，“怕就跟緊點，我保護你?！?

“誰要你保護?！卑疝睜柪浜咭宦?，也跟著提裙走了進去。

剛一進洞，那股熱浪便瞬間變成了實質(zhì)的壓迫感，仿佛整個人都被丟進了鍛造爐里?？諝馐菭C的，連呼吸都帶著一股燎人的灼熱。

洞穴內(nèi)部，遠(yuǎn)比想象中要寬闊。

一條條熔巖匯聚成的溪流，在地面上蜿蜒流淌，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響，將整個洞窟映照得一片暗紅。高聳的洞頂上，垂下無數(shù)根被熏得漆黑的巨大鐘乳石，像倒懸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越往里走，空間越是開闊。

很快，他們便來到了巢穴的核心。

然后，兩人都愣住了。

饒是艾琉薇爾身為皇女，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有些失神，而黎溫，則是純粹的傻眼。

這里……空曠得像被洗劫過一樣。

傳說中巨龍巢穴里那堆積如山的金幣、寶石海洋呢？

沒有。

地上倒是鋪著一層金燦燦的東西，但仔細(xì)一看，那不過是些不值錢的黃鐵礦，俗稱“愚人金”，被磨得發(fā)亮，在熔巖的映照下，努力地冒充著真金。

所謂的“寶石”，是些五顏六色的、磨圓了的玻璃渣子。至于那些傳說中的盔甲、法杖……更是連影子都沒有。

整個巢穴里，最有價值的東西，可能就是角落里那幾堆被啃得干干凈凈的、巨大的獸骨了。

“嘖，這龍……混得也太慘了吧。”黎溫忍不住吐槽道，“這是龍之恥啊，窮得都開始搞裝修詐騙了。”

就在這時，一陣響亮的、如同拉風(fēng)箱般的鼾聲，從那堆最大的“愚人金”山后面?zhèn)鱽怼?

兩人對視一眼，繞了過去，終于看清了這位“天囂災(zāi)焰”的真容。

然后，艾琉薇爾再次愣住了。

那……是一頭龍。

一頭紅龍。

一頭……胖得像座肉山一樣的紅龍。

它那龐大的身軀，幾乎快要將那堆假金山壓塌，每一片鱗片都油光锃亮，透著不健康的紅色。

它四仰八叉地癱在“金幣”上，圓滾滾的肚皮隨著震天的鼾聲一起一伏，嘴角還掛著一串晶瑩的、疑似口水的液體。

它的一只前爪，還像抱娃娃一樣，緊緊摟著一個空空如也的、被舔得干干凈凈的巨大木桶。

這就是傳說中讓黑暗生物都為之臣服的山脈霸主？

艾琉薇爾感覺自己十六年來建立的世界觀，正在發(fā)出“咔嚓咔嚓”的碎裂聲。

“怎么樣？”黎溫湊到她耳邊，用一種“你看我沒騙你吧”的得意語氣低聲道，

“我這小弟，長得是不是很……別致？就是窮了點。”

艾琉薇爾看著他，那雙紫眸里，寫滿了難以置信。

“去，把它叫醒。”黎溫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合作伙伴，該你出力了?！?

“我？”艾琉薇爾有些猶豫。

“快去，它睡得跟死豬一樣，不來點刺激的醒不了?！?

艾琉薇爾瞪了他一眼，最終還是伸出了纖細(xì)的手指。一根暗紫色的、凝如實質(zhì)的荊棘尖刺憑空出現(xiàn)，如同一根毒針，悄無聲息地、精準(zhǔn)地刺向了胖紅龍那圓滾滾的肚皮。

“噗嗤?！?

一聲輕響。

震天的鼾聲戛然而止。

胖紅龍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那雙如同熔化黃金般的豎瞳里，起初是剛睡醒的迷茫，緊接著，就被一股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吼——?。。。　?

一聲足以讓整座火山為之震顫的咆哮轟然炸響！洞窟頂端的碎石“簌簌”落下。

“是哪個該死的窮鬼！敢打擾本大爺凱撒·莫納烏斯的美夢！偷了我的寶貝還敢扎我！我正夢到在吃烤全羊呢！”

它猛地?fù)纹鹕碜?，整個洞窟的溫度驟然飆升！

它深吸一口氣，喉嚨深處亮起毀滅性的橘紅色光芒，對準(zhǔn)了眼前那兩個渺小的身影，就要噴出足以熔化鋼鐵的龍息！

然而，就在龍息即將噴涌而出的前一秒，它的目光，終于聚焦在了黎溫的臉上。

那一瞬間，凱撒·莫納烏斯的整個龍軀，猛地僵住了。

它喉嚨里的光芒，像被掐斷了電源的燈泡，“滋”的一聲，熄滅了。

它那雙燃燒著怒火的黃金瞳，先是難以置信地睜大，隨即，那份滔天的怒意，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見鬼般的震驚與困惑。

“嗯……嗯？這個氣息……這個感覺……不可能啊……”

它龐大的頭顱向前湊了湊，使勁地嗅了嗅，那雙黃金瞳里的震驚，開始一點點地轉(zhuǎn)化為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恐懼。

它那龐大如肉山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在艾琉薇爾驚愕的目光中，這頭前一秒還兇神惡煞的胖紅龍，緩緩地、笨拙地、將自己那顆巨大的頭顱，低了下去。

那姿態(tài)，像一個做錯了事，被抓了現(xiàn)行的頑劣孩童，面對著家里最威嚴(yán)的長輩。

然后，它用一種近乎蚊蚋的、充滿了敬畏與委屈的聲音，輕輕地、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大……大哥？”

守在洞口的那頭雙足飛龍，和遠(yuǎn)處陰影里那些龍裔眷屬們，在聽到這一聲稱呼時，集體石化。

它們的下巴，齊刷刷地掉在了滾燙的地面上，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仿佛看到了自家的王，對著一只螞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