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九月二十一,嵩山北麓。
王二瞥著王卷之身上輕便精良的扎甲罩袍嘟囔道:
“驢日的咋不穿那個烏龜殼了?”
王卷之聞言頭也不回的甩了句:
“你當我愿意穿?百十斤的殼子穿一天,累死老子你就開心了,再說了對付重甲的東西多了去了,韃子的頁錘骨朵、漢軍的鉤槍破甲錐都是行家,真穿成鐵疙瘩杵那兒,就是給自己套了副活棺材!”
說著回頭望了眼緊隨身后的十人,人人皆披掛簇新的半身扎甲、皮笠盔,長矛、腰刀、角弓齊備。
這已經是庫房里最精良輕便、兼顧防護與機動性的裝備。
顧正炎看了眼王卷之,回望漸漸遠去的別院:
“此去孟津,風高浪急,壯士這支隊伍回來時,怕是要脫胎換骨,如同那吸飽了水分的種子,蓬然勃發啊!”
王卷之聞言并未答話,崇禎十六年九月二十一日,對他來說不是個好日子,對孫傳庭而言絕非吉日。
斷糧!后營嘩變!白廣恩率八千主力敗退潼關,高杰部失利,左良玉秦翼明按兵不動……等等因素逼得孫傳庭不得不冒險分兵南下,親率精銳去南陽府“尋糧”救命。
他這一走,留守郟縣的總兵陳永福絕非死戰之將,必然棄城而走!
李自成親率的主力,豈會放過這銜尾追殺的天賜良機?
孫傳庭在南陽尋糧無果,被迫回軍,與攻占唐河的明軍殘部匯合。
疲憊饑餓的明軍與士氣如虹的闖軍展開激戰,結果毫無懸念——明軍大潰!
闖軍騎兵乘勝追擊,一路狂飆突進四百里,殺至孟津渡口!
此一戰,四萬明軍精銳化為烏有!
這是王卷之熟知的歷史,如今多爾袞這個詭異的變數又提前落子,阿濟格悄然北移至孟津附近蟄伏,祖澤潤的鑲黃旗漢軍更是在黃河北岸秘密集結,張網以待。
孫傳庭部的敗亡,恐怕會比歷史記載的更快、更慘烈!
時間!時間!
王卷之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他必須趕在大崩潰之前抵達孟津。
十人雖少,但卻是他此刻能拿出的全部精銳,人人披甲,裝備精良,士氣正旺。
更重要的是,他有糧!有銀!有嵩山洞窟那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根基。
這就是他在這場即將到來的血肉盛宴中,“撿破爛”的最大資本。
“加快腳步!日落前,必須趕到十里鋪,明日爭取看到黃河。”
“得令!”
王二緊了緊背上的刀:
“俺看孫督師怕是沒命跑到潼關了……”
顧正炎聞言壓低了聲音:
“無需到潼關,如今局勢怕是在孟津潰敗的亂軍之中,便能尋到孫督師的身影。”
“啥?驢日滴還想找孫傳庭?”
王二聞言扭過頭嗤道:
“孫瘸子如今就是個燙手山芋,你巴巴地湊上去尋他作甚?”
“作甚?”
王卷之看向崎嶇的前路啐了一口:
“我們這點人去空喊‘跟我走,有飯吃’,你覺得能聚攏多少人?十個?還是百個?真正的精銳悍卒,怕是心中還有朝廷忠義那些念想,他們會輕易相信我們這些‘無名之輩’嗎?”
他頓了頓繼續道:
“但孫傳庭不同!他的名望官身就是最好的招牌,找到他救下他,僅僅是打出‘奉孫督師令’、‘護衛督師’的旗號,我們就能名正言順在最短時間內,以最小的代價將那些被打散卻仍有戰力的營兵精銳吸引過來,這比我們自己去招募甄別整合快十倍百倍!”
顧正炎眉頭微蹙,接口道:
“壯士所謀深遠,學生佩服。然孫督師乃國之重臣,忠貞體國,其心志恐非我等可輕易撼動。他若知曉壯士并非朝廷敕封之官,亦非其嫡系舊部,甚至別有圖謀,他會甘心做這面旗幟嗎?”
話到這,書生默嘆一聲:
“他若執意要重整旗鼓回到潼關,聽命于朝廷,甚至朝廷一道旨意,他便可能調轉槍頭攻擊我們,壯士屆時又當如何自處?此非引狼入室,自縛手腳乎?”
“酸丁說的對,用酸丁的話說,這叫與虎謀皮,風險太大!”
王二一揮手,豪氣干云地嚷道:
“咱們有糧有餉,自己拉起桿子來,打出破奴軍、屠韃營的名號,來投奔的才是真血性好漢,何必受那等鳥氣!”
王卷之聞言嗤道:
“那也得有命去做,多爾袞在布局引李闖進籠,孫傳庭敗退孟津已成定局,再說此時四面皆敵,我們十個人沖進去喊著殺他娘?你信不信我們這十個人死得比孫傳庭還快?”
“至于孫督師忠于朝廷?”
王卷之看向顧正炎:
“你可知斷他糧草的是朝廷!逼他出戰至汝州大敗的也是朝廷!”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你們忽略了如今時勢。”
說著,他掃視著疑惑的二人:
“孟津之后,孫傳庭還有什么‘忠貞體國’的資本?朝廷還能給他什么?糧?餉?兵?什么都沒有,只有一道催命的圣旨和滿地的罵名!他帶著殘兵敗將退回潼關,等待他的是皇帝的猜忌,是朝臣的攻訐,是李自成和多爾袞的雙重絞索,如此時勢他只有死路一條!”
“而我們,有糧!有餉!有根基!更重要的是,我們有活路,有在這亂世殺出一片天的可能,找到他,不是去求他施舍,不是去給他當馬前卒,而是給他一個選擇,一條是除了死守潼關殉葬大明,另一條是活下去,甚至有機會重整山河的選擇!”
說著,他扶了扶背后的透甲朔:
“他若識時務,愿意做這面凝聚人心的旗幟,與我合作,那便是雙贏!他得活路,我得兵源大義!”
“他若冥頑不靈……”
王卷之的聲音陡然轉寒:
“那這面旗,我來扛,這孫督師的虎皮,我來披!亂軍之中督師重傷昏迷下落不明,由忠心護主的部將代為收攏潰兵重整旗鼓,等待督師傷愈……這劇本,不是順理成章嗎?”
說完王卷之掃過面露驚愕的王二和若有所思的顧正炎:
“記住,我們要的,從來不是孫傳庭這個人,而是他這塊金字招牌,是能最快速度、最大規模收攏明軍最后精銳火種的那面大旗,至于這旗是握在他手里,還是握在我手里,本質上……沒有區別!”
話音落下不再多言,王卷之抬腳向著北方而去。
顧正炎望著王卷之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壯士此計,堪稱借勢奪權的陽謀,利用孫傳庭的絕境,榨取其最后的價值,手段雖近于冷酷,卻直指亂世生存的核心,力量!
王二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嘟囔:
“額滴個乖乖……這驢日的心眼咋突然變得比塞子還多……搶人家的名頭都說得這么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