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鎖痕
- 青梅未老時
- 風嶼書
- 1416字
- 2025-06-19 18:47:11
林梔在沈淮舟的錢包里發現那張涂鴉時,窗外的懸鈴木正飄下第一片黃葉。
咖啡漬在帆布沙發上洇成地圖,她手忙腳亂擦拭他散落的證件,泛黃的硬紙片從駕駛證夾層滑落。巴掌大的畫紙上,蠟筆涂就的藍裙子小人正牽著穿恐龍睡衣的男孩,歪扭的彩虹盡頭寫著:「小梔和舟哥哥永遠在一起」。
記憶像被撬開的青梅酒壇驟然發酵——那是小學四年級的臺風天,她蜷在沈家客廳地毯上畫全家福。停電的黑暗里沈淮舟舉著手電筒,光束搖成海面的月光。
“為什么給我畫恐龍睡衣?”彼時十二歲的少年戳她鼓起的腮幫。
“因為、因為恐龍最厲害!”她搶回畫紙時蠟筆折斷,倉促添上的小字糊成一團。
此刻這張涂鴉邊緣已磨損起毛,右下角卻多出鋼筆新描的印記。林梔的指尖撫過“永遠在一起”的“永”字——橫折鉤的鋒芒凌厲如刃,正是沈淮舟批改她作業時的筆跡。
浴室水聲驟停的剎那,她將涂鴉塞回原處。沈淮舟擦著頭發出來時,濕拖鞋在地板拖出水痕,薄荷皂香混著蒸騰的熱氣漫過來。
“我的錢包...”他目光掃過沙發,毛巾突然掉在地上。
林梔攥著濕抹布指向咖啡漬:“不小心打翻了...”
“看見什么了?”他單膝壓上沙發墊逼近,水珠從發梢墜進她衣領。
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睫毛上的水霧。林梔盯著他鎖骨下方新結痂的抓痕——那是她高燒夜咬出的傷口,此刻在燈光下泛著曖昧的珊瑚紅。
“房產證、銀行卡、健身房會員...”她報賬似的念著,喉嚨發緊,“還有張幼稚園水平的畫。”
沈淮舟的瞳孔縮了一下,像被強光刺到的貓。他忽然抽走她手里的抹布,腕骨擦過她虎口:“垃圾而已。”
水龍頭被擰到最大,沖洗抹布的聲音蓋過心跳。林梔盯著他繃緊的肩胛線,想起昨夜他醉酒后的囈語。建筑系慶功宴上,他室友大著舌頭調侃:“沈哥錢包里那張涂鴉,該不會是定情信物吧?”
當時沈淮舟正用打火機燎烤串的木簽,火苗映得他眼尾猩紅:“怕小孩哭才留著。”
此刻林梔的指甲掐進沙發縫。原來她視若珍寶的每個瞬間,于他不過是哄孩子的把戲。
暴雨在深夜突至。雷聲滾過屋檐時,沈淮舟的敲門聲混在雨點里。林梔從貓眼看見他渾身滴水,手里晃著建筑模型材料:“借你家陽臺晾圖紙。”
他攤開圖紙的動作像展開巨大蝶翼,鉛筆線在閃電中明滅。林梔遞毛巾時,他忽然握住她手腕:“涂鴉...”
驚雷炸響的瞬間,她猛地抽回手。毛巾掉在未干的圖紙上,墨線暈成藍色的淚痕。
“放心,我沒拍照留存你的黑歷史。”她背對他擰亮落地燈,玻璃映出他僵立的身影,“畢竟垃圾該進垃圾桶。”
沈淮舟離開時忘了材料箱。林梔在箱底發現半盒受潮的青梅糖,糖紙粘著張便簽:「雷聲脫敏療程第14天,獎勵勇敢的小梔子。」
她含著糖臨摹被毀的圖紙,鉛筆尖在“永遠在一起”的涂鴉復印件上反復描摹。晨光爬上窗臺時,畫紙空白處多出建筑系館的速寫——尖頂刺破彩虹,恐龍頭套滾落在地,穿藍裙子的小人獨自走向遠方。
一周后的專業課上,沈淮舟作為助教點評作業。翻到林梔的圖紙時,他手中紅筆在“建筑系館”尖頂處頓住。鉛筆淡彩的陰影里,隱約能辨出涂鴉上被鋼筆描粗的誓言。
“結構不錯。”他將圖紙塞進文件夾,指腹抹過右下角的簽名。林梔低頭時,看見他掌心結痂的傷口又添新痕——那是握碎打火機留下的齒印。
很多年后女兒翻出這張圖紙當玩具,沈淮舟用建筑刀小心裁下涂鴉部分。林梔泡茶回來時,發現他正把裁剪后的畫片過塑。
“垃圾也有回收價值。”他把畫片塞進她手機殼,冰涼的塑料貼住溫熱的背板。
窗外懸鈴木的葉子飄落如那年秋日,林梔忽然看清他眼角的細紋里,藏著當初未曾讀懂的痛楚——原來他反復描摹的不是童言,而是害怕誓言褪色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