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認
- 執(zhí)棋北魏:家兄爾朱榮
- 言太真
- 2152字
- 2025-06-20 20:27:54
洛陽城,比上一次,炸得更徹底。
上一次,還只是在滾油里潑了瓢冷水。
這一次,是把整座燒紅的鐵坊,直接扔進了冰窟窿里。
那一百多個被爾朱昭“仁慈”放回的禁軍士兵,逃回京城。
他們丟了兵器,沒了甲胄,樣子狼狽到了極點。
他們帶回來的故事,比最鋒利的刀子還要傷人。
驃騎大將軍元乂,私調(diào)禁軍,夜襲功臣營地。
更要命的是,那數(shù)萬原本要被當成“亂民”剿滅的百姓,活了下來。
干臟事可以,但要干的干凈,干的徹底。
現(xiàn)在好了,一個個人證,活生生的人證,走街串巷,把親身經(jīng)歷講得涕淚俱下。
故事從他們嘴里說出來,比任何奏疏都更有說服力。
謠言,或者說真相,像長了腳的瘟疫,一夜之間,爬滿了洛陽的每一個角落。
元乂的府邸,成了全城人目光匯聚的焦點,那目光里,不再有敬畏,只剩下鄙夷、憤怒,和一絲絲的恐懼。
……
驃騎大將軍府。
“廢物!一群廢物!”
元乂一腳踹翻了面前的紫檀木長案,上好的筆墨紙硯摔了一地,墨汁濺得到處都是。
他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整個人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瘋狂地踱步,嘶吼。
輸?shù)靡粩⊥康亍?
他派去的三千禁軍精銳,連同他最信任的副統(tǒng)領(lǐng)丘大千,一夜之間,人間蒸發(fā)。
他豢養(yǎng)的死士,連個響兒都沒聽見,就成了別人的戰(zhàn)利品。
他不僅沒能殺了爾朱昭,反而親手給他送去了一支軍隊,還附贈了一個“仁義”的美名。
最可怕的是,他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
現(xiàn)在的他,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每一個路過的人,都能上來吐一口唾沫,踹上一腳。
“劉騰……對,劉騰!快,備車,去劉府!”
在極致的恐慌中,元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劉騰的府邸,一如既往的安靜。
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大太監(jiān),正悠閑地給一盆名貴的蘭花澆水。
他用一柄小小的銀勺,一滴一滴,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水,而是瓊漿玉液。
元乂像一陣風(fēng)似的沖了進來,連通報都省了。
“劉公!救我!你一定要救我!”他抓住劉騰的袖子,聲音都在發(fā)顫。
劉騰的手很穩(wěn),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
他慢條斯理地澆完最后一勺水,才抬起眼皮,看了看元乂那張狀若瘋魔的臉。
“大將軍,何事如此驚慌?”
“還裝!你還跟我裝!”元乂快要急瘋了,
“外頭都傳成什么樣了!爾朱昭那個豎子,他……他把我的兵全吞了!他還反咬我一口!現(xiàn)在全洛陽城的人都當我是國賊!”
“哦。”劉騰的反應(yīng),平淡得像是在聽鄰居家丟了只雞,“咱家聽說了。”
“那你……”
“大將軍,稍安勿躁。”劉騰放下銀勺,用絲帕擦了擦手,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一股從容不迫的優(yōu)雅,“天,還沒塌下來。”
他引著元乂在堂中坐下,親自為他沏了杯茶。
“大將軍,您還記得咱家上次跟您說的話嗎?”
元乂一愣。
“咱家說,對付狼,要么找一頭更兇的狼,要么,就讓他自己變成一條瘋狗。”
劉騰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您選了第二條路,想讓他瘋,結(jié)果,他沒瘋,您自己快瘋了。”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元乂一把推開茶杯,滾燙的茶水灑了一手,他卻渾然不覺,
“你快給我想個辦法!”
“辦法嘛,也不是沒有。”劉騰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那笑容,在元乂看來,比冬日的暖陽還要珍貴。
“什么辦法?”
“解鈴還須系鈴人。”劉騰一字一句道,“事情,是從宮里開始的。自然,也要在宮里了結(jié)。”
“你的意思是?”
“大將軍,您現(xiàn)在百口莫辯,再怎么解釋,都沒人信了。”劉騰的身子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像蛇在耳邊吐信,
“為今之計,只有一個字——認。”
“認?”元乂的眼睛瞪得像銅鈴,“我認了,還有活路嗎?”
“認,也是有講究的。”劉騰笑了,露出兩排細白的牙,
“您不能認‘謀反’,這個罪名,誰都擔(dān)不起。您要認的,是‘失察’之罪。”
“就說您府上出了家奴,與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丘大千勾結(jié),盜用您的兵符,私調(diào)禁軍,才釀成大禍。”
“您呢,是被人蒙蔽,用人不當。如此一來,謀逆的大罪,就變成了治家不嚴的過錯。最多,也就是罰俸,閉門思過罷了。”
元乂的呼吸,急促起來。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
“可是……丘大千在爾朱昭手上,他要是亂說……”
“一個階下之囚的話,誰會信?更何況,只要您先進宮,在至尊面前把罪認下,擺出一副痛心疾首、愿意領(lǐng)罪的姿態(tài)。”
“那爾朱昭的奏疏,晚一步到,就成了他逼反禁軍,擁兵自重的鐵證!”
劉騰拍了拍元乂的手背,語重心長:“大將軍,您要搶占先機啊!現(xiàn)在就進宮,負荊請罪!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晚了!”
元乂看著劉騰那雙“真誠”的眼睛,心中的恐慌,漸漸被一絲希望所取代。
對!只要自己搶先一步,把水攪渾,把罪名攬在“失察”上,一切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劉公,大恩不言謝!此番若能渡過難關(guān),我……”
“哎,大將軍說哪里話。”劉騰扶著他起身,滿臉的痛心,
“咱家與大將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怎能坐視不理?快去吧,咱家……在宮里等您好消息。”
元乂千恩萬謝,重燃斗志,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劉騰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最后,變成了一抹冰冷的,帶著憐憫的譏誚。
他拿起剛才那方擦過手的絲帕,仔仔細細地,擦了擦被元乂抓過的衣袖,仿佛上面沾了什么天底下最骯臟的東西。
然后,隨手將絲帕扔進了炭盆里。
絲帕觸及火星,瞬間燃起,化為一縷青煙。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jiān)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跪伏在地。
“干爹,滎陽八百里加急。”
“呈上來。”
劉騰接過那個熟悉的密匣,正是爾朱昭送來的。
他并沒有立刻打開,只是用手指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火漆。
他走到窗邊,看著元乂的馬車絕塵而去,去的方向,正是皇宮。
“真是個……可憐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