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政事堂,丞相常申讓人傳覽北軍出塞殲滅兩千金軍的戰報,下首眾人議論紛紛。
常申氣定神閑,“大家伙議一議,朝廷對這件事該拿出什么態度。”
戶部尚書秦懿接茬,“下官以為此是過非功,金國已然上書納貢求和,中山王為彪其功,擅開邊釁,理應問責!”
秦懿正站在人群中央,原本侃侃而談、神采飛揚,笑意還留在眉梢眼角,整張臉都生動地沐浴在旁人目光里。就在此時,一句刻薄話如同淬毒的冷箭,不偏不倚,破空而來,穩穩扎進他毫無防備的耳中。
“秦尚書真有乃父之風,未戰先降,勝而割地者史書難尋。”
秦懿尋聲看去,副相范斂
剎那間,他臉上的笑容仿佛被瞬間冰封,僵在原地,紋絲不動。方才還熠熠生輝的雙眸倏忽間暗淡了,瞳孔驟然收縮,只剩下茫然的空洞,直直地釘向虛空。呼吸似乎也戛然而止,嘴唇微張著,仿佛要喊什么,卻只凝固成一道無聲的裂縫。方才鮮活的表情仿佛被驟然抽走了骨架,軟塌塌地垮了下來,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然而,只一瞬,空白之上便猝然涌起一片赤紅。那紅意洶涌著,自脖頸深處一路向上蔓延,猛烈地燃燒著,爬過臉頰,燒灼著耳根——那分明是一團滾燙的羞恥之火,灼燒得他無處可藏。他下意識地垂下了頭,仿佛想將自己埋進塵埃里,避開那些無形卻如芒刺的目光。
秦懿用力繃緊了下頜的線條,幾乎能聽到牙齒暗中咬緊的細微摩擦聲。他努力想重新掌控臉上的肌肉,試圖拾回那剛剛還從容自信的面具。嘴角微微抽搐著,艱難地想要向上提拉,強撐起一個類似微笑的弧度,但這努力卻顯得如此脆弱徒勞。這強自擠出的微笑只勉強維持了一秒便土崩瓦解,嘴角無力地向下滑落,再也掩飾不住那份狼狽與難堪。
他仿佛聽見周圍低低的議論聲,又仿佛什么也聽不見,只有自己血液奔流撞擊耳膜的聲音,喧囂而混亂。在眾人灼灼目光的重壓下,他微微側過臉去。目光慌亂地掃過地面,又倉皇抬起,最終投向某個虛無的角落——那里空無一物,卻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那只原本自然垂落的手,不知何時已悄然攥緊成拳,指甲深陷進掌心嫩肉里,掐出幾道深深的、泛白的印記。
再抬眼時,他眼底那層薄薄的霧氣終于徹底凝結成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驚愕、受傷、羞憤,種種情緒在眼底深處無聲地翻攪、激蕩。先前強撐的鎮定終于被徹底剝開,暴露出內里赤裸裸的狼狽與無措。臉上殘留的肌肉線條,再也無力維持任何體面的形狀,徹底坍塌了。
秦懿十分介意有人提起他的父親,因為他的家族的上位是非常幸進的,秦家也是一代將門,但除了秦家先祖因功獲公爵后,往后秦家再無出人才,但是架不住秦家人命好,靈帝時隨便找個王爺當靠山,也就是今上,雖然那時候的王爺沒當上皇帝,但王爺和皇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管是不是真情假意,皇帝對王爺也不錯,秦家也就安安穩穩地當個普通權貴。
誰料天命難測,皇上暴斃,太子甍了,王爺登基了,秦家一下子從潛邸之臣成了從龍之臣,一時間秦家炙手可熱。王爺當上皇帝后想收軍權,自然是安排自己人進核心位置才放心,秦家是將門,軍中尚有些故舊;又是潛邸之臣,忠心無疑。
然而秦家在靖光初年給今上拉了坨大的,秦家久疏軍陣,如今搞陰謀是把好手,真戰場上見真章無疑要以發覆面,愧對祖宗。宣威帝留下的好牌被秦懿的父親秦答打得稀巴爛,突厥聯軍進犯之初,即使有降世佛聯合晉商出賣糧食和情報,各地軍鎮依然能暫時很好地穩住局面。
今上那時以為這是徹底收攏軍權的好時機,逐譴秦答往延安府接管中路防線。秦答到達延安府一開始還是曹隨蕭規,突厥聯軍也不著急繼續進攻,靜靜等在防線外,而秦答也便細細經營此前楊家留下來的榆林防線,可是遠在洛都的今上等不及了,他的登基充滿了爭議,急需一場大勝穩固皇位,于是急催秦答主動進攻。
君威之下,秦答劍走偏鋒,下令放開榆林防線,誘突厥聯軍南下鉆口袋,可惜他們的行動早被降世佛和晉商賣了個干凈,秦答扎好口袋,一放開防線,突厥聯軍豬突猛進,快打快攻,打亂了秦答的布置,打散了各部的聯系,各部各自為戰,組織不了有效的抵抗,被逐一殲滅。
秦答見狀,帶領親衛急忙逃到延安府,關鍵時刻還是被秦答排擠的楊家軍力攬狂瀾,在突厥聯軍逼近延安府時,楊家少將軍率部突襲突厥聯軍后方的定邊糧道,陣斬六千,燒毀糧草無數,迫使突厥聯軍分兵回援糧道,然皆被楊家軍所破,突厥右賢王害怕后路被堵死,見前面已經潰不成軍,及時調整策略,大部隊調轉馬頭,全力圍剿楊家軍。
另一將門郭家趁突厥聯軍分身乏術之機,把戰線推到了吳起-靖邊一線。秦答懼怕失地被問責,又怕其他軍隊戰績滿滿會顯得他很無能,便開始消極待戰,對郭家軍支援不力,導致郭家軍進攻后繼乏力,戰線遲遲不得推進。
另一邊,突厥聯軍被楊家和郭家搞得灰頭土臉,再不撤兵就被這兩家合圍包餃子了,正欲言和,求和的書都要遞到秦答面前了,他卻慌了,他寸功未立不說,還喪師辱國。其后一邊私自扣下突厥使者,上書言前線崩壞,欲割地求和,再尋戰機,一舉擊潰突厥聯軍;一邊以統帥的名義命令楊郭兩軍不得再進攻了,等他到了前線再做打算,其后秦答率部急沖沖從延安府趕往定邊。
前線這邊,趕到前線的秦答出乎意料地采取以靜制動的策略,眾將不解,豬綁好了,水燒開了,火燒旺了,就差你捅一刀大家就能吃大餐了。
楊郭兩軍迫于軍令愿意等他,可突厥聯軍不會慣著秦答,在晉商的幫助下,突厥從小道繞后,反包圍了楊家軍。秦答不顧郭老將軍的勸說,坐視八千楊家軍主力被滅而巋然不動;當他掐好時機行動時,怎料到殲滅赫赫有名的楊家軍的突厥王庭主力士氣達到了頂峰,絲毫不懼疲憊,給秦答部迎頭痛擊。
秦答部一戰而潰,兵敗如山倒,秦答不知所蹤,郭家軍獨木難支,敗退太原;反觀突厥聯軍,氣勢如虹,長驅直入,一路打到了延安府,遇到收攏殘兵據城而守的楊家少將軍,可惜敗局已定,楊家少將軍無力回天,在城破之際自刎殉國,享年二十一。
突厥聯軍往南進軍中也就楊家軍和郭家軍難纏,延安城破后對聯軍來說往后就都是一路坦途,勢如破竹直取洛都!
......
秦答自榆林事變后不知所蹤,很多人猜測他死于亂軍之中,也有人猜測他畏罪潛逃到天竺,無論是死是活,百姓討論起這號人物永遠帶著鄙夷和憤恨。
直到三年前,秦府府門驚現一截帶有秦家家徽扳指的斷臂,大家都猜測這就是秦答,而秦家沉默仿佛坐實了眾人的猜想,爾后兩年,每年同一時間,秦家府門外就出現一截枯骨斷肢。
秦懿推測干這件事的是楊家舊部,因為每年出現斷肢的時間就是當年楊家少將軍自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