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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禮物

小的時候,張老漢告訴我一個道理,他說:“越好的東西,你越要藏好了,不要讓別人發現,不然,等你失去的時候,你會很痛苦。”一個人擁有一件東西的快樂往往無法覆蓋失去它的痛苦。

我沒有印象自己上次過生日是什么時候,更無法再能想起高中時候我與張老漢的一些交集。他中考成績比我好,享受著學校的一些福利,我的學習成績不如他,卻與同學們保持非常好的關系。他上高中后,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他走的越來越慢,每次回家一起走不了多遠就看不見他了。他在人群中顯的不是那么耀眼,他的成績卻越來越好。

我們越來越遠,以至于最后只能在早起的胡同里相遇。他不再開始寫作,閑暇的時候,他喜歡一個人瞄準籃筐瘋狂投射。學校里組織的籃球賽,他作為班上的主力隊員也參加了比賽,正常比賽,他就罰進了2個球,大部分時候,他都在積極奔跑,像極了足球場上的奔跑,顆粒無收。并不是他的技術不夠高超,而是沒人給他傳球。

我們的學校在全市而言并不是一所好學校,學校里的關系戶很多,碰上市里的領導檢查工作時,這些學生在老師的幫助下躲了起來,等到檢查結束后,他們再回到班里上課。我們班這樣的學生尤其的多,張老漢班上的少一些。我的母親說:“他們班是精英班,將來都是要考好大學的。”我問母親:“啥是好大學。”母親說:“就是很大很大的大學,上完大學就能賺大錢了,就像張老漢的大伯一樣,開上好汽車。”張老漢的叔叔,也就是張老漢父親的哥哥,在城里做生意,生意做的很大,他的車全市的人都知道。

年少時的記憶很容易產生錯覺,比如我之前一直認為搬進秦猛家的是一個古稀的老人,實際上那個老人是楊媽。而古稀的老人,是在楊媽死后搬進來的,又或者是在楊媽搬進來前她就搬進來了,又好像那個老人就是脆弱的楊媽。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洞察這一切。還有一些記憶錯亂的事情,比如明明好像是發生在我身邊的事,我總是將它安插在我自己身上,又或是我熟悉的人身上。不管記憶如何錯亂。我印象中劉明就是在我大學的時候出車禍死了。而其中龐廈搬走的時間是不是在這個時候,我已經不是很確定了,他不上學很久了,而B老師去當校長的事,大概應該是我高一時候的事情了,我清晰的記得他曾經帶過我們課,可是,我卻忘了他是帶的我們初中的課還是高中的課,因為那段課程我也忘了。

人對痛苦是有記憶功能的。我從沒有收到過禮物,但是,張老漢收到過禮物,他之所以有這樣的覺悟,是在他五年級的時候,他的弟弟拿著一些紙畫在地上玩耍,他看起來非常開心的展示著每一張紙畫,過去,我們用手拍紙畫,可以贏得別人的紙畫。他的一個同學強迫他弟弟與他玩拍紙畫的游戲,當著他的面把弟弟的紙畫全贏走了。張老漢的憤怒沒有撒在他的同學身上,反而是狠狠的揍了自己弟弟一頓,嫌自己的弟弟連自己最寶貴的東西都看不好,本來哭泣的弟弟哭的更大聲了,他哭的越大聲,張老漢的拳打腳踢顯得越重。張老漢的同學在一旁還打趣嘲笑,最后連他都看不下去了,把贏的紙畫都還給了張老漢。

這件事以后,張老漢的弟弟就變得非常小氣,莫名的小氣。他什么東西都不再跟我們分享。我之前說過,張老漢不與別人打架,別人打他,他不還手的同時,還死死的瞪著對方,但是,他對弟弟的領地侵犯表現的十分亢奮,他不愛說話,卻在打自己弟弟的時候格外的用力。直到上了高中,他的弟弟也讀了初中。有一次,他的弟弟回家晚了,跟同學多玩了一會,也能聽見張老漢在院子里吵他弟弟的聲音。

張老漢的母親太忙了,在他讀高中的時候父親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劉明走后,張老漢的父親基本上就依賴房租生活,他把自家的兩個臨街的房子當門面租出去賺取租金,舊貨市場也不再去了,家里的舊家電夠他平時的修理和把玩。

一段時間張老漢消失在我的視野里,他的獨來獨往,但是他始終觀察著他的親弟弟。他早起要送他去學校,晚上,他要看著弟弟回到家里,他才放心。可是他與弟弟除了吵架以外,他去哪也不會帶著弟弟,他們也極少在學校里打招呼或者在學校里說話。他們在學校里的每一次相遇比陌生人顯得還要陌生。

高中生與初中生有天然的隔閡,高中顯得是格外的成熟,年紀稍微大點的學長學姐,個個身材挺拔,個頭較高,張老漢的個頭超過我了很多,我成了胡同里名副其實的小矮子。甚至說,我的個頭也只比張老漢的弟弟高一些。到了高二的階段后,我見到張老漢的次數越發少了,反而每天與他的弟弟一起上學,早起的時候,我們在路上聊著各種的人生,他比張老漢顯得還要深邃。他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是個可憐人,他說:“我爸是個可憐人,我媽天天吵他。”我說:“我媽也天天吵我爸,我怎么不覺得我爸可憐。”

“你媽吵你爸,你爸不還嘴,我媽吵我爸,我爸當時不還嘴,等我媽走了在我們面前罵她。”

“我爸倒是沒有這樣,他聽見我媽吵他,他就走了。”

“我爸哪也去不了。”

我心想,他們一家人被一個老師摧殘成這樣,確實也挺不容易的。

張老漢的母親非常敬業,她從帶小學的課程一直帶到中學,兢兢業業,年年能拿一些獎回來,她逢年過節帶回家的東西比我們過年買回家的東西還要多,我的母親很羨慕她。

有一段時間,我對家里的爭吵也感覺非常不耐煩,便戴著耳機聽著隨身聽的音樂,然后騎著我那輛二手自行車在城郊的附近瞎轉悠,不知道轉了多久,心情突然就釋然了,然后我就回家了。每次回家的時候,總是能看見張老漢的父親一個人坐在家里的院子里,他拿著一個殘缺的扇子,躺在躺椅上,搖搖晃晃的邊搖晃邊扇扇子,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再多的煩惱都會消失。

我與張老漢的弟弟走的越來越近,結果,還意外幫他處理了一次打架事件。他有一次放學回家的時候,被幾個同年級的學生攔住了,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就不讓他回家,還是我及時趕到制止了這起風波,回到家后,卻聽見張老漢對他弟弟的責怪,責怪聲中還能聽見腳踢聲,第二天早晨出門的時候,他弟弟來不及換下的校服上赫然有幾個腳印,尺碼與張老漢的鞋子一致。

我不解的問:“怎么了。”

他說:“沒事。”

“挨揍了?”

“沒有。”

“你哥揍的你么。”

“走你的吧,沒有,我哥才不會揍我。”

我看他回答我的時候眼角似乎藏了淚水,他沒有出來,也沒有正臉看著我。

張老漢自己喜歡讀書,家里有很多他小時候讀過的書,最后都留給了他弟弟,他弟弟也喜歡讀書,胡同口開了個租書攤,去的最多的就是他們兄弟倆了。以前正好上映著一部日本的動畫片,張老漢能完全復述后邊將要發生的故事情節,他的弟弟甚至可以添油加醋表演出來,他們兄弟倆活靈活現的,讓劉明對他們贊賞有加。張老漢的弟弟經常在外人面前說自己哥哥很厲害,劉明給張懷民起了個張老漢的外號后,更是到處跟別人說自己的哥哥就是張老漢,惹的大人一陣轟笑。張老漢聽到自己的弟弟到處夸自己,不僅不會感到開心,反而對弟弟又是一頓拳打腳踢,所以,小時候,我們經常能看見渾身是土的他回到家里,到家里,又被自己母親揍一頓,有時候新衣服也讓他弄的到處是臟,其中一部分是張老漢的腳印。

在胡同里玩捉迷藏的時候,張老漢還會給自己的弟弟出主意,他告訴弟弟秦猛只會出石頭,你只用出布就行,結果劉明給秦猛說,張老漢的弟弟只會出剪刀,你出石頭就行,兩個人歪打正著的就幫助了張老漢的弟弟。秦猛這個人鬼的很,他不喜歡藏,只喜歡找,我看他輸的那一刻臉上既有不甘心,又有些得逞的表情。

小時候,我們經常去游戲機廳打游戲。我的母親會給我一點零花錢讓我跟他們一起玩,張老漢與弟弟大部分的零用錢來自于他們在工地上撿廢鐵換的錢,秦猛就不用說了,他直接從家里的儲蓄罐里偷錢,而劉明,他從不買游戲幣,都是從我們的游戲幣里拿幾個玩,他拿的最多的就是張老漢弟弟的。每次張老漢給弟弟的游戲幣,張老漢的弟弟還沒有來得及玩就直接被劉明拿走了。有一次,張老漢撿了幾毛錢,和弟弟一起買了一個游戲幣,兩個人在游戲廳里打游戲,打著打著,身邊有個小孩玩游戲的水平不高,他破壞了張老漢的游戲性質,張老漢憤怒的把游戲機電給關了,結果一不小心觸碰到了隔壁的游戲開關,把隔壁的游戲機開關也給關了。隔壁玩游戲的是個不上學的社會青年,看起來他的年齡與張老漢相仿,張老漢領著弟弟就要出去的時候,被他攔住了,社會青年說張老漢必須賠他的游戲幣,張老漢說自己沒錢賠,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里使勁的摸索,他努力的摸索了半天,摸到了1毛錢,然后給了社會青年。

“我這里只有1毛錢,要賠的話,那個小孩也得賠。”

“就是你關的游戲機,他賠什么。”

“他破壞了游戲,才讓我發火關了游戲機。”

“不行,你不能走。”社會小青年咄咄逼人,這個時候他甚至看起比張老漢顯的成熟多了。

“我就走。”張老漢說著,但是,腿腳都不停使喚,依然在原地不動。

“你走一個試試。”說著,社會小青年就打算動手打張老漢。

張老漢認出了這個社會小青年,他就是在旁邊上小學的雷老大,聽說他打架非常猛,附近都沒人敢惹他。

他想起了劉明,想著搬救兵的時候。張老漢的弟弟站在了張老漢的面前,他說:“你不能打我哥哥,已經賠了你一毛錢了。”

“今天不賠我幣,你們誰也不能走,還有你。”他指著旁邊的另外一個小孩說。

那個小孩明顯是被嚇壞了,過一會,他哭了起來,游戲機廳的老板走了過來,喊了一聲,旁邊一個中年小胡子走了過來,在社會小青年眼皮底下領走了這個小孩。

社會小青年面對比他大的多的大人一聲不吭,然后收下了張老漢的1毛錢進了游戲廳。他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踐踏,也不知道怎么去挽回面子,自顧自的又坐在了游戲機前玩起了游戲機。

張老漢站在原地哭了起來,他的弟弟拉著他的手說:“哥,咱們走吧。”

在路上,張老漢不再哭了。他弟弟告訴他:“哥,我剛才看見那個家伙手不太利索,他可能少個指頭,以后,我們不要離他太近。”

張老漢悲憤的說道:“他就是個傻逼。”說完這句話,張老漢哭著又笑了。然后又繼續說:“走吧,我們回家吧。”

他拉著他弟弟的手就走回了胡同里,他們回來后沒有跟我們提起這些事,還是多年后張老漢的弟弟向我口述了這些故事,他也不知道為啥當時他的哥哥會怕這個少年,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哥哥一直很厲害,做什么事都能做好了,而且打架的時候也不含糊。

我也不能理解,那個曾經在麥田里不動聲響去斗莊稼漢的張老漢的形象一去不復返。

高三畢業那一年,正好趕上張老漢的弟弟初三畢業。張老漢的考試成績非常好,他的弟弟考試成績也很好。在考試揭榜的那一天,張老漢考上了他能考上的大學,他的弟弟也考上了自己心儀的重點高中。他沒有像張老漢一樣選擇自己的母校,而是去了重點高中就讀。

我與張老漢大學開學的時間差不多一致,都稍微比較晚,但是,他弟弟開學的時間比較早,高中開學的那一天,是張老漢騎著自行車把他送到了校園里,幫他辦理了各種入學的手續,從頭到尾張老漢的父母都沒有露過面,開學的學費,校服費都是張老漢代自己的弟弟繳納的。張老漢的弟弟這時的個頭快接近張老漢了,這么幾年,張老漢的個頭似乎到了終點。

送到學校后,張老漢的弟弟要長達半個月時間不能回家,而這半個月后,張老漢也就要坐上火車離開這里了。張老漢回到家后就著手開始收拾起自己的屋子,他與弟弟一起住了幾年的屋子,那個屋子的墻上寫滿了努力拼搏奮斗,他已經忘了這些文字是誰寫下的了,他看著家里的各種陳設,第一次用抹布擦起了桌子,這張桌子的上邊都是他曾經驗算過的稿紙,還有一本本的作文本,各種練習冊,模擬的試題試卷,沒有一張不屬于他。這張桌子的抽屜里,有幾個他與弟弟在書店淘換回來的小玩具,其中一個小玩偶還是他們兄弟兩個人讀書積攢的積分換來的禮物。這張書桌旁的墻上貼著張老漢喜歡的籃球明星海報,桌子下邊擺放著一雙白色運動鞋,還有一雙籃球鞋。他收拾著書桌,把抽屜的東西全部拿出來,又重新擺放了進去,里邊除了一張明星片是他與弟弟去公園的時候留下以外,其他的東西都是他的。這是家里唯一的一張課桌。

每個夜里,他的弟弟都是在床上做著數學題做到睡著了,而屋子里唯一的課桌,一直是他在用。曾經他以為弟弟的出生會奪走他的生活,實際上,他的弟弟把家里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他的弟弟來到這個世上,對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禮物。我想,他應該會這樣認為吧。

當我們一起坐上火車離開的時候,他的弟弟給家里打了第一通電話,他還在軍訓,是晚上用公共電話亭撥通了家里的電話,他給張老漢的父親說:“我哥走了么,他的隨身聽帶走了么,這下可以讓我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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