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心廣場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發亮時，宋悟舟已經站在臨時搭起的木臺邊了。

他今早特意換了件洗得發白的月白短衫——領口那道被糖葫蘆汁染的紅漬，是他故意留著的“凡俗標記”。

臺下擠得密不透風，賣糖畫的老漢把挑子撂在最前排，糖葫蘆串上的山楂被擠掉兩顆，正咕嚕嚕往宋悟舟腳邊滾。

“都讓讓！守真盟顧少君到——”

一聲尖細的吆喝像根針戳破了嘈雜。

人群自動裂開條縫，顧玄霄踩著云紋木屐拾級而上，腰間玉牌撞出清響。

他垂眸掃過宋悟舟，唇角扯出抹極淡的笑：“宋道友倒挺會挑地方，這廣場的青石板，怕是要被你踩出個‘革新’的坑來。”

宋悟舟摸著下巴打量對方腰間的九節青玉佩——聽說守真盟弟子每進階一層，佩飾便多一節。

顧玄霄這佩飾油光水滑，倒比他煉丹爐里的丹砂還亮堂。

“顧少君說的是，”他笑嘻嘻拱手，“等會要是驗出我清白，少不得要勞煩您給這青石板題個‘公道’二字，比我擺攤寫的狀紙體面多啦。”

臺下傳來零星笑聲。

顧玄霄的眉峰跳了跳，轉身時廣袖帶起的風掀翻了宋悟舟的發梢。

“驗丹！驗丹！”人群里有人喊。

趙捕頭抹了把額角的汗，沖衙役使個眼色。

兩個差役抬著封了火漆的檀木箱上來，宋悟舟注意到趙捕頭的靴底沾著星點泥漬——和昨日王德發那輛青呢小轎碾過的泥坑顏色一模一樣。

“這是昨日查封的藥罐。”趙捕頭拍了拍木箱，“按規矩，當眾開封。”

封條撕開的瞬間，宋悟舟的指甲輕輕掐進掌心。

他昨晚在縣衙偏房里，用系統新得的“丹紋溯源”能力把那藥罐的紋路記了個滾瓜爛熟——罐身第三道云紋下，有他用指甲刻的小月牙，此刻正隨著木箱開啟的吱呀聲，在晨光里閃了閃。

“且慢。”王德發搖著折扇從人群里鉆出來，寶藍直裰上的金線牡丹在人堆里格外扎眼，“宋某說這藥罐是栽贓，那不妨先驗驗罐里的丹。”他轉向顧玄霄，“顧少君是丹道大才，還請辨辨這是不是禁丹‘赤心丹’。”

顧玄霄頷首，指尖凝出縷青霧探進藥罐。

臺下頓時靜得能聽見糖葫蘆老漢抽鼻子的聲音。

宋悟舟盯著他微蹙的眉尖，忽然從懷里摸出個青瓷瓶：“顧少君且看這個——我上月替吳婆婆家小兒子煉的赤心丹，和罐里的是同一爐。”

“你怎知罐里的和你這瓶一樣？”王德發的折扇“啪”地敲在掌心。

“這瓶我封了靈印。”宋悟舟把瓷瓶拋給顧玄霄，“少君若不信，不妨同時驗這兩瓶。”

顧玄霄的指尖在兩瓶丹藥間來回掃過。

青霧裹著丹香漫開時，他的瞳孔猛地縮了縮——本該因暴躁靈氣炸出火星的赤心丹，此刻在青霧里像兩尾溫馴的魚，靈氣流動平緩得近乎乖巧。

“這不是赤心丹。”顧玄霄沉聲道，“至少不是會引發修士暴走的那種。”

“不可能！”王德發的折扇骨硌得指節發白，“定是他換了瓶子！昨日查封時明明……”

“昨日查封時怎樣？”宋悟舟突然提高嗓門，“趙捕頭，您昨日收藥罐時，可曾見這藥罐封著我的靈印？”

趙捕頭的喉結動了動。

宋悟舟看見他袖中手指攥緊又松開——那是昨日他用“圣典共鳴”偷看趙捕頭記憶時，對方在倉庫里的同款動作。

“宋某的丹方改良過三次。”宋悟舟轉向圍觀百姓，“頭回加了甘草，二回減了朱砂，三回……”他突然沖顧玄霄挑眉，“三回特意請守真盟的丹師看過，說這丹雖凡，但無毒。少君可還記得？”

顧玄霄的耳尖微微發紅。

臺下不知誰喊了句：“我家娃吃了宋郎的丹，引氣術都學會了！”“對！我家那口子以前練氣總走岔，現在順溜多了！”

王德發的額頭沁出細汗。

宋悟舟望著他發顫的指尖，忽然抬手按在胸前——系統提示音正“嗡嗡”作響，“圣典共鳴”的能力已蓄滿。

“各位請看。”他的聲音突然放柔，像在說書時抖包袱前的停頓，“昨日趙捕頭收藥罐時，有個人在倉庫里……”

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從他掌心升起。

畫面里，王德發鬼鬼祟祟掀開布簾，手里攥著個和臺上藥罐一模一樣的罐子，正往里面倒著黑紅色的藥汁。

他身后的木架上，整整齊齊擺著十幾個貼著宋悟舟靈印的青瓷瓶。

“這是……”趙捕頭的聲音發啞。

“這是王德發王執事，”宋悟舟的語調里帶了絲冷意，“昨日在衙門倉庫，把我改良過的赤心丹，換成了他自己煉制的禁丹。”

全場嘩然。

賣糖畫的老漢把糖稀罐子撞翻了，黏糊糊的糖汁在青石板上拉出條銀線。

王德發的折扇“當啷”掉在地上，他倒退兩步撞翻了茶攤，滾燙的茶水潑在腳面上也渾然不覺：“你、你這是妖法！”

“是不是妖法，問問趙捕頭倉庫的守夜老周。”宋悟舟指了指縮在人群里的灰衣老頭，“老周昨晚喝多了，可沒醉到連王執事的寶藍直裰都認不出。”

老周的腦袋點得像搗蒜。

趙捕頭的臉漲得通紅，他抄起腰刀往地上一剁：“王德發，你可知偽造證據是何罪？”

“我、我是被脅迫的！”王德發突然跪了下去，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的悶響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是劉二狗說宋悟舟要搶藥材行的生意，是他……”

“王執事倒是會甩鍋。”宋悟舟突然笑出聲，“既然你說我做了手腳，那不如現場煉顆真正的‘赤心丹’如何？”他指了指顧玄霄腰間的丹爐，“少君的爐鼎最是精良，你若能煉出會暴走的赤心丹，我當場把這木臺吃了。”

王德發的嘴唇抖得像篩糠。

顧玄霄盯著他慘白的臉，忽然伸手按住腰間丹爐：“王執事不是丹師，宋道友這要求未免……”

“少君莫急。”宋悟舟沖他擠擠眼，“我就是想讓大伙看看，到底是誰在搞歪門邪道。”

臺下響起此起彼伏的“對！煉！”聲。

王德發癱坐在地，褲襠處洇出片深色——也不知是茶水還是別的什么。

人群突然起了陣騷動。

宋悟舟瞥見角落里的劉二狗正貓著腰往巷口挪，青布短打和昨日撞他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

他沖趙捕頭使了個眼色，趙捕頭立刻會意，揮了揮手。

兩個衙役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撲過去，把劉二狗提溜到臺上。

“宋大哥……”劉二狗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我就是幫王執事搬了趟藥罐……”

“搬藥罐能搬出守真盟的朱印？”宋悟舟蹲下來，盯著他懷里掉出的碎紙片，“昨日你撞我那下，可撞得真巧。”

劉二狗的臉瞬間煞白。

顧玄霄的目光在碎紙片上掃過，又迅速移開。

林無影縮在人群最后排，帽檐壓得低低的，可宋悟舟還是看見他指尖掐進掌心——那里有道新月形的疤，和昨日在茶棚里偷換藥罐的手，一模一樣。

“帶下去。”趙捕頭揮了揮手，衙役架著劉二狗往衙門走。

劉二狗的哭嚎漸漸遠了，廣場上卻還響著此起彼伏的議論。

宋悟舟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系統提示音適時響起：“信任危機任務進度：70/100。”

顧玄霄突然轉身要走，廣袖卻被宋悟舟扯住。

“少君且留步，”他笑得像只偷到魚的貓，“明日我要在新道閣開丹道課，講的就是改良赤心丹的法子——少君若有興趣，不妨來坐坐？”

顧玄霄的耳尖更紅了。

他甩袖離去時，玉牌撞出的聲音比來時亂了幾分。

宋悟舟望著他的背影，又瞥了眼縮在角落的林無影——那家伙正往相反方向走，腳步快得像被鬼追。

夕陽把廣場染成暖金色時，宋悟舟蹲在臺階上啃小翠送來的桂花糕。

這次的桂花糕沒放蜜，甜得剛剛好。

他望著衙門口那盞搖晃的燈籠，想起劉二狗被帶走時顫抖的肩膀——有些賬，怕是要等到夜里審堂時才算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