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山的霧氣還沾在宋悟舟的衣擺上，他裹著懷里的圖紙沖進流云工坊時，天剛蒙蒙亮。

張鐵錘的鐵匠鋪里還飄著隔夜的鐵腥氣，老鐵匠正蹲在炭爐前打哈欠，見他進來，鐵鉗“當啷“掉在地上。

“我的祖宗！“張鐵錘抹了把眼屎湊過來，“你昨晚說去山里找老物件，怎么跟從鬼門關轉了一圈似的？“他的目光掃過宋悟舟懷里的牛皮紙卷，瞳孔突然縮成針尖——最上面那張圖紙邊角的蟲蛀痕跡，和他二十年前在破廟見過的改良符紋，竟有七分相似。

宋悟舟沒接話。

他背對著門，手指輕輕撫過圖紙上“宋長庚“三個字，喉結動了動。

父親的字跡比記憶中更清瘦，像被山風刮過的竹枝，“凡俗改良·符紋疊加術“幾個字卻力透紙背，仿佛要穿透千年舊紙扎進他骨頭里。

“張叔。“他突然轉身，把圖紙攤在案上，“看看這個。“

張鐵錘的鐵鉗“當啷“砸在案上。

最中間那張“多層共鳴陣“設計圖上，細密的符紋像活了似的在晨光里流轉——外陣引天地靈氣，中陣濾雜質，內陣凝成細流，最后竟分出九道支線，剛好對應凡人最薄弱的九處靈穴。

“這...這是給沒靈根的人用的？“張鐵錘的手直抖，鐵鉗在圖紙上戳出個小坑，“以前咱們做的法器，靈氣跟山洪似的往人身體里灌，沒靈根的哪受得住？

可這陣...“他突然抬頭，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鋼，“要是復原了，凡人捏著這法器引氣，跟喝溫酒似的！“

工坊門“吱呀“一響。

宋悟舟的后頸立刻繃成弓弦。

他余光瞥見林無影的青衫角掃過門檻，那枚守真盟玉佩在晨霧里泛著冷光。

這“義修“最近總說要“協助凡人修行“，可每次來都要在圖紙堆前多站半柱香，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腰間玉佩——活像條蹲在糧囤邊的耗子。

“宋兄弟這是在研究新法器？“林無影笑著走近，目光在圖紙上掃過，“守真盟最近也在提倡凡修共榮，若有需要，在下倒能幫著...“

“不用。“宋悟舟把圖紙“唰“地卷起來，動作比平時快了三分。

他想起昨夜山洞里林無影未說完的話——“當年你父親的改良術，就是被守真盟...“，喉嚨突然發緊。

但面上還掛著油滑的笑，“林兄日理萬機，哪能麻煩您？

再說這圖紙破得厲害，我正讓吳婆婆拿繡線補著呢。“

林無影的手指在案上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收回去：“也是，凡俗工藝自有妙處。“他轉身時，宋悟舟注意到他袖角沾著點碎木屑——和王德發藥材行后院的檀木粉一個顏色。

當晚，宋悟舟在油燈下用炭筆在“多層共鳴陣“圖紙右下角添了道錯紋。

那是道極隱蔽的漏洞，會讓法器在引氣時突然爆靈——但足夠讓懂行的人看出“破綻“。

他吹了吹炭灰，沖蹲在窗邊的小翠擠眼睛：“明早把這張圖紙放最上面，就說我去茅房了。“

小翠捂著嘴笑：“宋大哥又要釣魚？“

“釣條大的。“宋悟舟把圖紙塞進竹筒，故意沒蓋嚴。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照見他眼底閃過的冷光——林無影這幾天總往王德發的藥材行跑，而王德發上個月剛壓了張鐵匠鋪的靈鐵訂單。

他倒要看看，這兩個各懷鬼胎的，能唱出什么戲。

次日清晨，李三刀的破靴子聲在巷子里響得震天。

這個鐵匠工會的副會長平時最看不上張鐵錘的“凡俗鐵匠鋪“，此刻卻攥著張皺巴巴的圖紙沖進王德發的藥材行，門檻都被他踹掉塊木頭。

“王執事看看！“李三刀把圖紙拍在檀木案上，“那姓宋的散修藏著寶貝呢！

說是給凡人用的聚靈爐，可這陣紋...“他指著宋悟舟添的錯紋，嘴角咧到耳根，“根本就是個廢品！

等他展示那天，咱們當眾戳穿，看他還怎么在玄洲界混！“

王德發的算盤珠子“噼里啪啦“響。

他捏著圖紙的手指泛著青——這可是搞臭流云工坊的好機會，等宋悟舟倒了，張鐵錘的鐵匠鋪還不是得求著他買靈鐵？“好，“他把圖紙往袖里一塞，“展示會那天，我讓藥童去請全城的修士來圍觀。“

躲在房梁上的宋悟舟摸了摸鼻子。

他懷里的《凡俗圣典》微微發燙，系統提示音在腦海里炸響：【檢測到“引蛇出洞“任務進度+30%】。

昨晚他在李三刀的靴底抹了追蹤粉——這老東西果然沉不住氣。

三日后的展示會，流云工坊的院子擠得像下餃子。

李三刀站在最前頭，脖子伸得跟鵝似的；王德發搖著折扇，身后跟著兩個扛著“藥材行會“旗子的伙計；連顧玄霄的高師兄都來了，抱著手臂冷笑，仿佛已經看見宋悟舟出丑。

“各位！“宋悟舟踩著條長凳跳上案桌，手里舉著卷新圖紙，“今天讓大家看看，什么叫凡人也能用的聚靈爐！“

李三刀立刻跳起來：“慢著！

我有證據！“他抖著從王德發那兒拿來的圖紙，“你這陣紋有問題，引氣時會爆靈！“

圍觀人群“嗡“地炸開。

高師兄嗤笑：“散修就是散修，連基本陣紋都勘不全。“

宋悟舟卻笑了。

他把新圖紙“唰“地展開，和李三刀手里的舊圖紙并排一放：“這位李副會長拿的，是我三天前不小心落在案上的廢稿。

真正的成品...“他指著新圖紙右下角，“這兒多了道補紋，專門防爆靈的。“

張鐵錘舉著剛打好的聚靈爐擠過來。

爐身刻著宋長庚改良的符紋，九道支線在陽光下泛著淡金色。

他往爐里丟了顆下品靈石，青煙騰起時，站在最外圍的趙大娘突然驚呼：“我...我能感覺到靈氣了！

像螞蟻爬過手背似的！“

人群瞬間安靜。

趙大娘是出了名的五靈根全廢，連引氣術都學不會。

此刻她眼眶通紅，攥著胸口的粗布衫：“我家小孫子要是有這爐子，說不定能...“

“至于這位李副會長。“宋悟舟突然轉身，從懷里掏出個小竹筒，“這是你三天前在王德發那兒說話的錄音符。“他捏碎符紙，李三刀的聲音立刻炸響：“等他出丑，鐵匠鋪就是我的了！“

李三刀的臉瞬間白得像紙。

他扭頭想跑，卻被張鐵錘的鐵鉗卡住后衣領：“跑？

先把我鋪里被你偷走的靈鐵還回來！“

王德發的算盤珠子“啪“地散了一地。

他剛想溜，幾個捕快從人群里擠出來——宋悟舟早讓小翠去衙門遞了狀紙，說藥材行私藏盜圖。

“宋兄弟好手段。“人群里突然響起鼓掌。

林無影不知何時站在院門口，青衫依舊整潔，眼里卻多了絲冷意，“在下佩服。“

宋悟舟沒接話。

他盯著林無影轉身時腰間晃動的守真盟玉佩，突然想起昨夜山洞里那句未說完的話。

系統提示音適時響起：【檢測到“舊秩序守護者“線索+1】。

當晚，流云工坊的炭爐燒得正旺。

張鐵錘舉著聚靈爐愛不釋手，小翠在給趙大娘演示怎么加靈石，吳婆婆蹲在角落補著最后幾張圖紙——其中一張“多層共鳴陣“上，“宋長庚“三個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宋悟舟靠在門框上，摸出父親當年用的炭筆。

月光漏進來，照見他手背上新添的一道疤——那是昨夜和林無影對峙時，被洞壁的碎石劃的。

“宋大哥？“小翠端著碗熱粥過來，“在想什么呢？“

“在想。“宋悟舟接過粥，望著爐身上流轉的符紋笑了，“等這爐子真正成了那天...“

他沒說完。

遠處傳來夜梟的叫聲，混著工坊里此起彼伏的笑聲，飄向漸亮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