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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防疫

空氣里那股子若有若無的、混雜著汗餿、塵土和新生排泄物的氣味,讓林百草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他背著那個磨得發亮的舊藤藥箱,腳步匆匆地穿過新搭的流民窩棚區,直奔臨時劃出來的、位于窩棚區下風處更外圍的一塊空地。

空地邊上,幾個林家村的后生正揮著鋤頭,吭哧吭哧地挖著深坑。

旁邊堆著成擔的生石灰,刺鼻的氣味倒是沖淡了些許空氣中的濁氣。

林百草認得領頭的,是林永年本家的一個侄子,叫林有根。

“有根!坑挖深點!最少得一人深!”林百草揚聲喊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石灰撒厚些!一層土一層灰,踩實了!這可不是小事!”

“百草叔,您放心!”林有根抹了把汗,指著旁邊幾個同樣在挖坑的流民漢子,“東家交代了,按您說的辦!一點折扣不能打!這幾個兄弟也賣力著呢!”

林百草嗯了一聲,蹲下身,打開藥箱,開始調配一種氣味濃烈的藥水。

他動作麻利,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

三十多個剛逃荒過來的流民,擠在剛搭好的簡陋窩棚里,衛生條件可想而知。

去年長治府那場時疫怎么起來的?

不就是流民聚集,臟水橫流,穢物露天,最后瘟神借著蒼蠅老鼠的手,收了不知多少條命!

那慘狀,他至今想起來都心頭發涼。

他正憂心忡忡地攪和著藥水,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林百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百草叔,都安排上了?”林永年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沉穩。

林百草站起身,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卻已是一村主心骨的漢子。

林永年穿著半舊的棉布褂子,褲腳上還沾著泥點,顯然是剛從窯廠過來,眼神卻銳利地掃視著正在挖的石灰坑和遠處窩棚區的狀況。

“東家,”林百草指了指那些坑,“茅坑位置選得還行,在窩棚下風最外圍。坑也按要求挖深,石灰備得足。但這只是第一步!窩棚里要勤通風,垃圾必須集中燒埋,喝的水必須是從村外那口水池里打上來燒開的!還有,那些孩子,我看好幾個臉上都生了癤子,臟得很!得想法子讓他們勤洗洗……”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說著,語氣又快又急。

這不是他小題大做,是真見過鬼,怕了!

林永年認真地聽著,不時點頭,沒有半分不耐煩。

等林百草說完,他才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百草叔,您說的這些,我都記下了。規矩,等下就讓石頭帶人一條條去窩棚里宣講清楚,貼在顯眼處。誰犯了,第一次罰清掃整個窩棚區,第二次扣口糧,第三次……就只能請曹團長‘送客’了。”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那些正在小心翼翼整理窩棚的流民身影,語氣放緩了些:“我知道,他們剛來,身上難免腌臜,習慣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改的。但咱們不能等到病倒了、疫起了再手忙腳亂。您費心配的這藥水,是驅蟲防疫的吧?待會兒就讓有根他們提幾桶過去,把窩棚里外,尤其是角落,都好好灑一遍。該熏的草藥,您只管列單子,我讓婉貞從庫房給您撥。”

林百草看著林永年,心頭那股壓著的石頭,莫名地松了些。

他見過太多“善人”,施粥舍飯時一臉悲憫,卻絕不肯沾手這些“腌臜事”,仿佛流民的命只值一碗粥,至于他們怎么活、會不會病死,那是老天爺的事。

可林永年不同。

他不是在施舍,是在安置。

他把這些流民當成了要長久留下、要干活出力的人來看待!

給他們窩棚,是安身;給他們活計,是立命;而這挖茅坑、撒石灰、配藥水、定規矩,則是實實在在地在保他們的命!這比施舍十碗粥,都更見真心。

“東家”林百草嗓子有點發堵,他指了指藥箱里幾包分好的草藥,“這是些藿香、蒼術、艾葉,熬成湯,每人每天喝一碗,能防時氣,也能去去他們身上的濕毒穢氣。就是……量有點大,費柴火也費藥材。”

“費就費!”林永年毫不猶豫,“百草叔,您只管用!藥材庫房不夠,我讓人去潞安府采買!柴火更不是問題,工業區那邊碎木刨花多的是!礦場那邊還有無煙煤,三十幾條命呢,這點花費,值!”他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林百草怔住了。

他行醫半輩子,聽過太多“人命關天”的空話,卻第一次在一個年輕東家嘴里,聽到了如此樸素又如此有份量的“值”字。

不是出于什么大道理,就是覺得這三十多條命,值得他花這些藥材、這些柴火、這些心思去保!

這心思,比村里那救命的新水源,更讓林百草這個見慣生死的老郎中感到熨帖。

他看著林永年轉身走向窩棚區,親自查看窩棚的通風情況,還彎腰跟一個抱著孩子的流民婦人說了幾句,那婦人連連點頭,臉上帶著感激和惶恐。

林百草默默地把藥箱里配好的藥水分裝進幾個木桶里,招呼林有根:“有根,來,提過去灑了!角落,床鋪底下,都別漏了!”

他拎起一桶藥水,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卻讓他覺得無比安心。

這林家村,有活命的水,有吊命的糧,有嚴苛的規矩,有熱火朝天的活計讓人掙命,如今,還有東家這實實在在、落到“腌臜處”的保命心思。

林百草忽然覺得,自己這身醫術,在這片充滿生機的土地上,或許真能派上大用場,救下更多的人命。

他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石灰、藥水和遠處窯火氣息的空氣,似乎也沒那么難聞了。

林百草提著藥桶,腳步似乎也輕快了些,朝著那些簡陋卻孕育著新希望的窩棚走去。

他得再去看看那幾個生癤子的孩子。

他徑直走向那個用破門板臨時搭起的“病區”。

幾個生癤子的孩子蔫蔫地靠墻坐著,小臉燒得通紅,其中一個頂小的正哼哼唧唧地哭。

孩子的娘親看到林百草,渾濁的眼睛里立刻迸出希冀的光,抱著孩子就往前湊:“林郎中,您可來了!快看看狗娃這癤子,腫得嚇人!”

林百草放下藥桶,沒多言語,蹲下身仔細查看。

那癤子長在孩子的后頸,紅腫發亮,頂端已經透出一點黃白。

他沒嫌臟,伸出兩根干凈卻枯瘦的手指,輕輕按了按邊緣。

孩子疼得一哆嗦,哭聲更大了。

“莫怕莫怕,阿爺給你上點好藥,清清火毒。”林百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他從藥桶里取出一個小陶罐,用干凈的木片挑出些黑乎乎、散發著濃烈清涼苦味的藥膏,動作輕柔卻極快地敷在那癤子上。

藥膏剛沾上皮膚,孩子抽噎的聲音就小了些,大概是那涼意壓住了灼痛。

孩子的娘親緊張地盯著林百草的手,又看看孩子漸漸平復下來的小臉,嘴唇哆嗦著,千言萬語只化作了喃喃的一句:“謝謝…謝謝林郎中…”

林百草沒抬頭,專注地給另外幾個孩子也換上了藥。

看著那清涼的藥膏覆蓋住紅腫的皮膚,看著孩子們因為疼痛緩解而微微舒展的眉頭,聽著那一聲聲帶著濃重鄉音、卻無比真摯的“謝謝”,他心頭那股暖流越來越洶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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