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藍莓隧道

雨晴的指尖在潮濕的隧道壁上劃過，金屬表面的銹跡像干涸的血痂般簌簌剝落。她記得小七第一次帶她鉆通風管道時，那孩子也是這般用指甲在金屬上留下記號——只是那時的劃痕里總夾著藍莓果醬，而現在她的指甲縫里只有鐵銹和泥土。

“李醫生？”她的呼喚在管道里撞出回音，像投進深井的石子。回答她的只有遠處滴水聲，每一聲間隔都分毫不差，像極了陳教授實驗室里那臺老式節拍器。雨晴突然想起小七總愛偷偷調節那個節拍器，把嚴謹的節奏改成童謠的拍子。

右前方第三盞藍莓燈突然“滋滋”作響，那是小七最喜歡的數字——“三是我、姐姐和陳爺爺”，孩子說這話時總要把三根手指都蘸上果醬，在實驗報告上按手印。燈光忽明忽暗間，雨晴看見管道接縫處塞著半張糖紙，2089年的薄荷糖包裝，邊緣還留著牙印。

“張銳？”她的聲音突然哽住。一塊翹起的金屬片勾住了她的衣角，布料撕裂的聲響驚動了管道深處的什么東西。藍莓燈接連爆裂，汁液如雨般濺在她臉上，帶著詭異的溫度——不是冰冷的，而是小七發燒時額頭的熱度。

錄音機突然倒帶，小七的聲音被拉長變形：“姐…姐…”背景音里，陳教授的皮鞋跟敲擊地板的節奏越來越急，那是他焦慮時的習慣。雨晴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她分明聽見雜音中混著手術器械的碰撞聲，和…微弱的、帶著呼吸面罩的哼唱聲？

通道坡度驟然變陡，她的膝蓋在金屬面上磨得生疼。這種疼痛莫名熟悉，就像那天跪在手術室門外，數著瓷磚縫里干涸的藍莓漬。左手突然摸到一道凸起——不是銹跡，是刻意刻下的凹槽。指腹傳來的觸感讓雨晴渾身顫抖：

那是小七七歲生日時，她親手教他刻的“正”字計數法。五個筆畫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旁邊畫著星星——“一顆星星代表五天”，孩子仰著臉解釋時的表情突然浮現在黑暗里，“等畫滿二十顆，姐姐就帶我去看真星星。”

她的指尖繼續向前摸索，在第六道刻痕處觸到黏膩的液體。湊近聞時，那股混合著金屬味的藍莓香讓雨晴的胃部絞痛——這是小七最后那周，偷偷注射的止痛劑味道。孩子總說打了針就能嘗到藍莓味，可她直到現在才明白，那是神經抑制劑與記憶載體產生的化學反應。

通道盡頭突然吹來一陣風，帶著地下特有的潮濕氣息。雨晴的耳后接口突然自行激活，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小七蜷縮在通道盡頭，正用手術刀在壁上刻字。孩子的左手上連著輸液管，淡藍色的液體順著針頭倒流進管道…

“姐姐。”影像里的小七突然轉頭，嘴角還沾著藍莓醬，“要記住哦，疼痛是記憶的錨點。”

第二節：記憶溫室

雨晴跌入溫室時，手肘撞在金屬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她撐起身子，發現掌心沾滿了黏稠的藍莓汁——不是新鮮的，而是像干涸的血跡般氧化發黑。七十二個培養艙排列成同心圓，每個艙體表面都結著厚厚的冰霜，冰晶里封存著細小的記憶碎片。

“你來得比預計晚了十七分鐘。”

陳教授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比記憶里蒼老了許多。他拄著輸液架走出來，白大褂下擺拖著的不是導管，而是藍莓藤蔓。那些藤蔓扎進他的小腿，隨著呼吸節奏微微起伏。

“小七計算得很精確。”教授咳嗽著，指間漏出幾顆發光的種子，“他說你會在第三株藍莓開花時找到這里。”

雨晴的視線越過教授的肩膀，突然僵在原地。溫室中央懸浮著一個巨大的神經突觸網絡，每條突觸末端都連接著一顆藍莓。而在那團跳動的光暈里，隱約可見一個孩童的輪廓——他正在哼唱倒放的《搖籃曲》，每個音符都讓培養艙里的冰晶簌簌震動。

“那不是復活。”陳教授的聲音突然哽咽，“是他留給你的…記憶圖譜。”

最近的一個培養艙突然爆裂，冰渣劃過雨晴的臉頰。里面流出的不是營養液，而是帶著藍莓香的血漿——和小七最后一次手術時，染紅她白大褂的那種一模一樣。

第三節：嫁接手術

雨晴的手指觸碰到手術刀的瞬間，刀柄上的生物識別鎖“咔嗒”一聲解開了。她這才發現，這把手術刀是用小七的機械心臟零件改造的——刀柄上還刻著那個孩子歪歪扭扭的字跡：“給最勇敢的姐姐”。

“他用自己的心室壁做了刀鞘。”陳教授的白大褂袖口突然滲出藍莓汁，那些汁液在地上形成一條細小的溪流，流向中央的神經突觸網絡，“說要給你留個‘保險栓’。”

雨晴的指尖撫過刀刃，突然看見刀面上反射出無數細小的畫面：小七在實驗室偷吃藍莓被她抓包時吐舌頭的模樣；深夜高燒時攥著她衣角不放的小手；還有最后一次手術前，孩子用手術刀在床頭刻下的笑臉。

“現在……”陳教授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該完成最后的意識嫁接儀式了。”他顫抖的手指指向雨晴后頸的接口處，“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整整五年。”

那個懸浮在神經突觸網絡中的藍紫色身影突然轉向雨晴，伸出半透明的手。雨晴這才看清，那孩子的手腕上戴著一根褪色的紅繩——正是她當年用舊圍巾改的那條。

第四節：意識洪流

雨晴的后頸接口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有千萬根藍莓藤蔓同時扎進她的神經。她看見自己的血管在皮膚下泛起藍紫色的光，像是有星河在體內流淌。

“呼吸，跟著他的節奏。”陳教授的聲音忽遠忽近，他的白大褂正在被瘋長的藍莓藤吞噬，“他特意把你的痛覺閾值調高了37%。”

那個藍紫色的身影開始旋轉，化作無數記憶碎片。雨晴看見小七躲在實驗室柜子里偷吃藍莓，嘴角沾著紫色的果漬；看見他半夜發高燒時，用滾燙的額頭貼著她冰涼的手背；看見最后一次手術前，孩子偷偷把止痛劑換成藍莓汁，還沖監控攝像頭擠眼睛。

“姐姐…”記憶碎片突然重組，小七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我把所有疼的時刻都藏進藍莓里了…”

培養艙的玻璃同時炸裂，七十二股記憶洪流將雨晴吞沒。她看見自己站在手術室外，而小七的靈魂正一點點融入那些發光的藤蔓。最后一刻，孩子用口型對她說：“要笑著吃藍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