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青州郊外，霧氣如紗。云棲跟著沈硯在泥濘的小道上疾行，每跑一步膝蓋都傳來尖銳的疼痛。身后的追兵聲時遠時近，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
“前面有條河，“沈硯壓低聲音，“過了河就能甩開他們。“
云棲點頭，強忍不適加快腳步。晨露打濕了她的裙擺，使奔跑更加艱難。沈硯突然停下，蹲身查看地面——泥濘中有雜亂的馬蹄印。
“有埋伏。“他瞇起眼睛，“至少五騎，剛過去不久。“
云棲胸口發(fā)緊：“繞道？“
“來不及了。“沈硯指向遠處隱約的河面，“直接沖過去。我數(shù)到三...“
“一、二、三！“
兩人如離弦之箭沖向河岸。幾乎同時，蘆葦叢中竄出五名黑衣人，刀光如雪。
“跑！“沈硯橫刀出鞘，擋下最先撲來的兩人。
云棲咬牙奔向渡口，那里系著幾條小舟。她剛解開一條船的纜繩，背后突然傳來破空聲——三支弩箭直取她后心！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玄色身影飛撲而來。沈硯用身體擋在她背后，兩支箭被他揮刀格開，第三支深深扎入他的右肩胛。
“沈硯！“云棲驚呼。
“上船！“沈硯臉色煞白，仍死死護在她身前。
黑衣人已形成合圍之勢。云棲摸出最后的毒粉，揚手撒向最近的兩名敵人。慘叫聲中，那兩人捂著臉倒地打滾。但更多的黑衣人從蘆葦叢中涌出。
“劃船！快！“沈硯邊戰(zhàn)邊退，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滴落，在船板上匯成一小灘。
云棲抓起船槳拼命劃水，小船搖晃著離岸。沈硯擋下最后一波攻擊，縱身躍上船尾。小船因這沖擊劇烈搖晃，差點傾覆。
“低頭！“沈硯突然撲倒云棲。一支黑羽箭擦著他們頭頂飛過，釘入船舷。
岸上的黑衣人紛紛舉弩。就在這危急時刻，一條烏篷船如幽靈般從上游疾馳而下，船頭站著個獨眼老者，手持長篙。
“趴下！“老者一聲暴喝。
烏篷船橫擋在小船前方，老者長篙如龍，橫掃之下竟將射來的箭矢盡數(shù)擊落。不等黑衣人再次上弦，他反手從腰間摸出幾枚銅錢，甩手飛出。
銅錢破空之聲尖銳刺耳，岸上隨即響起幾聲慘叫——每一枚銅錢都精準命中黑衣人持弩的手。
“老魚在此，魑魅退散！“老者聲如洪鐘。
黑衣人似乎聽過這名號，竟面露懼色，紛紛后退。老魚趁機將長篙遞給云棲：“抓住！“
云棲抓住篙尖，烏篷船一個漂亮的回旋，將他們的小船拖入急流。轉眼間，兩岸景物飛速后退，追兵很快變成小黑點，最終消失不見。
船篷內，沈硯已因失血過多而面色慘白。云棲扶他躺下，撕開他肩背的衣衫。箭矢入肉兩寸有余，周圍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
“有毒！“云棲心頭一緊。
老魚彎腰進艙，獨眼中精光閃爍：“丫頭，讓老夫看看。“
他檢查了傷口，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些黑色粉末敷在傷處。沈硯悶哼一聲，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箭毒木，見血封喉。“老魚手法嫻熟地折斷箭桿，“好在入肉不深，死不了。“
云棲接過老魚遞來的布條，為沈硯包扎。近距離看他傷痕累累的身體，胸口那道箭疤尤為刺目——十五年前丞相府那晚留下的印記。她手指輕顫，生怕弄疼他。
老魚在旁觀察她良久，突然問：“丫頭，你頸后的蓮花印記，是天生的？“
云棲手下一頓：“您怎么知道...“
“轉過去我瞧瞧。“
云棲遲疑地轉身，撩起長發(fā)。老魚粗糙的手指輕輕觸碰胎記，長嘆一聲：“果然是柳夫人的手筆...“
“您認識我母親？“云棲猛地回頭。
老魚不答，從懷中取出一塊陳舊的汗巾，上面繡著朵褪色的蓮花：“十五年前，我受柳夫人所托，護送一位千金離京。可惜半路遇襲，那孩子...“他獨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你長得真像她，尤其是這雙眼睛。“
云棲心跳加速：“那孩子...是永寧郡主？“
老魚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你已知曉自己的身世？“
“只知片段。“云棲將血書之事簡略告知。
老魚聽罷，走到船頭看了看天色，又回來蹲在沈硯身邊：“沈家小子，還認得老夫嗎？“
沈硯因高燒而目光渙散，卻仍強打精神：“魚...魚叔？父親當年的...親兵...“
“難為你還記得。“老魚咧嘴一笑，露出幾顆黃牙，“你爹死得冤，但好歹留了個有種的兒子。“
他起身去掌舵，烏篷船靈巧地避開河中暗礁，順流而下。云棲守在沈硯身旁，用濕布擦拭他滾燙的額頭。沈硯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有次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呢喃道：“這次...絕不會讓你受傷...“
云棲心頭一熱，輕拍他的手背：“我沒事，是你受傷了。“
沈硯又陷入昏睡，手指卻仍緊握不放。云棲無奈，只得任他抓著。她目光掃過沈硯的行囊，發(fā)現(xiàn)一個小布包從破損的角落露出。出于好奇，她小心地抽出來——
一條褪色的青色發(fā)帶。云棲呼吸一滯，這是她多年前在山中采藥時遺失的！發(fā)帶邊緣已經(jīng)磨損，但洗得很干凈，顯然被珍藏多時。
“丫頭，來船頭。“老魚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云棲將發(fā)帶小心放回，來到船頭。朝陽已升起，河面金光粼粼。老魚嫻熟地掌著舵，獨眼瞇起望向遠方。
“京城近日不太平。“他低聲道，“丞相府被暗中監(jiān)視，七月初七的宴會是個陷阱。“
云棲握緊船幫：“您怎么知道這些？“
“老夫雖只剩一只眼，卻比那些兩眼俱全的人看得清楚。“老魚冷笑，“近日運河上多了許多'商船'，船上人卻都是練家子。昨晚更有趣——“他壓低聲音，“一隊禁軍打扮的人，護送著個戴帷帽的姑娘進了長公主府。“
云棲心頭一跳：“是...永寧郡主？“
“或許吧。“老魚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那姑娘下車時，風掀起帷帽一角...嘖嘖，跟你活脫脫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云棲胃部一陣絞痛。那個與她相貌相同的女孩，現(xiàn)在就在京城，就在長公主府！紅蓮之主到底在策劃什么？
“魚叔，“她鼓起勇氣問，“當年您護送的那位千金...真的遇害了嗎？“
老魚獨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那晚太亂，我也不能確定。只記得追兵中有個戴金絲面具的，箭法極準...“他摸了摸左眼處的傷疤，“這一箭之仇，老夫記了十五年。“
金絲面具！云棲想起母親的遺言——不要相信戴金絲面具的人。看來那人確實是紅蓮之主的心腹，甚至可能就是紅蓮之主本人。
“我們得盡快見到丞相。“云棲道。
老魚搖頭：“難。丞相府現(xiàn)在鐵桶一般，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他從懷中摸出半枚銅錢，遞給云棲，“拿著，關鍵時刻或許能救你一命。“
銅錢只剩半邊，上面的“永“字依稀可辨。云棲不解其意，但還是鄭重收好。
正午時分，沈硯的高燒稍退，清醒了些。老魚熬了魚湯，三人簡單用餐后商議對策。
“水路比陸路安全。“老魚用匕首剔著牙，“今晚能到臨津渡，從那兒換馬車，一日可抵京城。“
沈硯點頭：“多謝魚叔。不過...“他猶豫片刻，“您為何幫我們？“
老魚獨眼一瞪：“怎么，老夫看起來像見死不救的人？“
“不是這個意思...“
“哼。“老魚收起匕首，“實話告訴你，我欠柳夫人一條命。當年若不是她相救，我早死在漠北了。“他看向云棲，“如今見到她女兒，這債自然要還。“
云棲眼眶微熱：“魚叔，我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老魚表情柔和下來：“柳夫人啊...外柔內剛，醫(yī)術高明。當年軍中疫病橫行，是她研制出解藥，救了幾千人。“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罩，“我這傷，也是她親手處理的，不然早去見了閻王。“
云棲想起自己從小對醫(yī)術的天賦，原來傳承自母親。她下意識摸向頸后的胎記——母親留下的記號，也是她與那個素未謀面的至親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
傍晚時分，船行至一段湍流。老魚全神貫注掌舵，沈硯則靠在船篷邊警戒。云棲整理著行裝，突然聽到老魚低聲道：
“有件事，你們應該知道。“他聲音壓得極低，“當年丞相府遇襲那晚，被救出的千金不止一個。“
云棲和沈硯同時一震：“什么？“
“林淮抱著一個女孩沖出火海，同時還有一隊黑衣人帶著另一個女孩從后門離開。“老魚瞇起獨眼，“奇怪的是，兩個女孩長得一模一樣...“
云棲手中的藥囊掉落在地。兩個女孩？那現(xiàn)在長公主府的“永寧郡主“是誰？而她...又是誰？
沈硯臉色凝重：“魚叔，您確定？“
“老夫親眼所見。“老魚指向自己的獨眼，“這只眼或許不好使，但那晚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
云棲腦中一片混亂。如果當晚有兩個女孩被救出，那么她的記憶可能是真的——那個被黑衣人抱走的女孩確實存在。但為什么會有兩個“永寧郡主“？母親當年到底生了幾個孩子？
天色漸暗，河面泛起薄霧。老魚點亮船頭的風燈，昏黃的光暈在霧中暈開，像一輪小小的月亮。沈硯因傷疲憊，靠在船篷邊閉目養(yǎng)神。云棲坐在船頭，望著水中破碎的月影出神。
老魚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臂，指向右岸：“看。“
透過薄霧，隱約可見岸邊站著個纖細的身影，穿著素白長裙，長發(fā)披散。距離太遠看不清面容，但那輪廓...與云棲驚人地相似。
云棲渾身血液仿佛凝固：“是她...“
白衣女子似乎察覺到視線，緩緩抬頭。就在這一刻，一陣強風吹散霧氣，她的面容在月光下一閃而過——
與云棲一模一樣！
沈硯驚醒，迅速來到船頭：“怎么了？“
云棲指向岸邊，但那道白色身影已經(jīng)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是...永寧郡主？“沈硯警覺地環(huán)顧四周。
老魚面色凝重：“不，那是'影女'，紅蓮的殺手。“他加快船速，“專門扮成目標至親的模樣，在目標心神動搖時下手。“
云棲打了個寒戰(zhàn)：“她為何出現(xiàn)在此？“
“警告，或是...“老魚突然轉身，一把推開云棲，“趴下！“
一支黑箭破空而來，擦過云棲耳際，深深釘入船板。箭尾系著一條白色絲帶，在風中輕輕飄動。
沈硯立刻拔刀警戒，但兩岸寂靜無聲，根本看不出箭從何來。老魚取下箭上的絲帶，展開一看，上面用血寫著幾個小字：
「七月初七，鳳闕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