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路公交車在晨間的街道上平穩地行駛著，發動機的低吼與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交織成一種獨特的節拍。車廂內乘客并不算多，陽光透過不算干凈的車窗，在搖晃的金屬扶手和乘客的衣衫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隨著車輛的前行而不停變幻。

王磊顯然無法像陸揚那般沉靜，他側著身子，盡可能地靠近陸揚，壓低了聲音，但那股子興奮勁兒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像一團即將噴發的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燒。

“揚哥，揚哥！”他幾乎是湊在陸揚耳邊，用氣聲說道，生怕被車上其他人聽了去，“你說……咱們這一趟，真能像你說的，倒騰那些空白磁帶，一盤賺個幾毛一塊的？那咱們一天下來，要是能賣個幾十上百盤，豈不是……乖乖，我都不敢想了！”他的眼睛瞪得溜圓，閃爍著對未來財富最直接、最純粹的渴望，仿佛已經看到了成堆的鈔票在向他招手。

陸揚微微偏過頭，看著王磊那張因激動而微微漲紅的臉，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了彎。他理解王磊的心情，對于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尤其是在這個物質相對匱乏的年代，幾毛一塊的利潤，累積起來確實是一筆足以讓人心跳加速的巨款。

“王磊，”陸揚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像一顆定心丸，輕輕投入王磊那顆躁動的心湖，“賺錢是肯定的，但不是靠坐在車上瞎想就能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們今天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摸清楚門道，不是一頭扎進去就想著能立刻撈到多少金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王磊因為興奮而有些游移的眼神，繼續說道：“記住我們昨晚反復強調的考察策略——多聽，多看，多記。尤其是記筆記，等會兒我會給你個小本子，看到什么，聽到什么，覺得有用的，都給我一五一十地記下來。”

王磊被陸揚這么一說，那股幾乎要沖昏頭腦的興奮勁兒稍稍回落了一些，他用力地點點頭，像小雞啄米似的：“嗯嗯！揚哥，我懂，我懂！考察，咱們是去考察的！你放心，我絕對是你最忠實的記錄員！筆我都帶來了，就在書包里！”說著，他還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軍綠色帆布書包。

“光記還不夠，”陸揚繼續引導，“關鍵是要動腦子去分析。比如價格，同一個牌子，同一個型號的空白磁帶，為什么這家賣這個價，那家又賣那個價？品相怎么樣？是全新的還是有些積壓的？這些都是我們要觀察和記錄的重點。”

“哦哦，價格，品相……”王磊嘴里小聲地重復著，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消化陸揚的話，“揚哥，那……那我們具體要看些啥門道呢？”他顯然還是有些不得要領，對于這種需要細致觀察和分析的事情，經驗尚淺。

陸揚耐心地解釋道：“首先，看攤主的態度。你看他是熱情洋溢地招攬顧客，還是愛答不理地坐在那里。態度熱情，要么是新開張的，要么是生意確實好，不愁賣；態度冷淡，可能是生意不好，也可能是自恃貨源獨特，不屑于拉攏散客。這些都能間接反映出一些信息。”

“攤主的態度……”王磊若有所思地點頭。

“其次，看貨物的質量。”陸揚伸出兩根手指，“空白磁帶這東西，雖然技術含量不算特別高，但也有好壞之分。外殼有沒有明顯的劃痕、裂紋，封口是不是原裝的，有沒有拆開過的痕跡。南方天氣潮，還要注意磁帶有沒有受潮發霉的跡象，那種貨，再便宜我們也不能要。”

王磊聽得連連點頭，眼神也從最初的純粹興奮，多了幾分專注和認真：“嗯，質量很重要，不能買次品砸自己手里。”

“最重要的，”陸揚加重了語氣，“是聽價格，分辨他們報的價格里有多少水分。做生意的，尤其是這種小商品批發，報價虛高是很常見的。他們看我們是學生模樣，年紀輕，更容易報個高價來蒙我們。所以，我們不能急著出手，要多問幾家，多比較，心里有了底，才能在真正要買的時候，把價格談到最合適的位置。”

“哇，揚哥，這里面道道這么多啊！”王磊聽得咋舌，臉上露出了幾分敬佩，“我還以為就是過去問問價，合適就買呢！”

“做任何生意，都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陸揚微微一笑，“我們是小本經營，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前期準備越充分，后期才能越順利。”

就在這時，啟智的聲音在陸揚的腦海中清晰地響起，不帶任何情感色彩，卻精準無比：“陸揚，車輛已行駛至解放路中段，根據當前交通流量分析，預計三十分鐘內抵達江城路電子批發市場。實時監測顯示，王磊當前生理指標：心率每分鐘95次，略高于日常平靜狀態；皮質醇水平輕微上升。情緒指數分析：亢奮度78%，專注度45%。綜合評估，其對行動充滿積極性，但易受外界刺激產生沖動行為。建議：可利用其高昂的積極性，引導其將注意力更精確地集中于觀察市場細節，同時適時強化風險意識，以平衡其潛在的沖動性。”

陸揚心中了然，啟智的分析與他的判斷基本一致。王磊這股勁頭是好的，但必須引導好，否則很容易在復雜的市場環境中吃虧。

他不動聲色地對王磊說：“王磊，除了我剛才說的那些，你還要特別注意觀察，那些攤位上，哪種牌子的空白磁帶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哪種牌子問的人多，成交量大。哪些攤主看起來比較好說話，哪些看起來比較精明難纏。這些都是活生生的市場信息，比任何教科書都管用。”

“好嘞！揚哥！”王磊用力一拍大腿，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引得前排一個打盹的大媽不滿地回頭瞥了他們一眼。他連忙捂住嘴，壓低聲音，但興奮不減：“我都記下了！觀察攤主，觀察貨物，觀察品牌，觀察顧客！咱們這次，肯定能把那電子市場翻個底朝天，找出最好的貨源！”

陸揚看著他那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心中既有些好笑，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王磊是真心實意地信任他，追隨他，他不能辜負這份信任，更要引導他走上一條正確的道路。這不僅僅是為了賺錢，更是為了讓他能夠在這個變革的時代里，真正成長起來。

“別想著把市場翻個底朝天，”陸揚糾正道，“我們是去學習的，去觀察的，抱著一顆謙虛的心態去。市場比我們想象的要復雜，水也比我們想象的要深。今天我們的目標不是立刻就拍板進多少貨，而是盡可能多地收集信息，做到心中有數。”

“嗯！謙虛，謙虛！”王磊連連點頭，雖然嘴上這么說，但眼中的那份渴望和沖勁，卻絲毫未減。

公交車繼續在八十年代的江城街道上穿行。窗外，掠過的是一排排略顯陳舊的蘇式建筑，間或夾雜著一些新蓋起來的預制板樓房。街上的行人大多穿著樸素的藍、灰、綠色的衣物，自行車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叮鈴鈴的清脆鈴聲此起彼伏。路邊的店鋪招牌大多是手寫的，帶著濃濃的時代特色，偶爾能看到“國營”、“合作社”的字樣。

陸揚望著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五十歲的靈魂深處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這里的一切，都曾是他青春記憶的一部分，也曾是他無數次午夜夢回時，想要重新來過的起點。如今，他真的回來了，帶著未來的智慧，帶著改變一切的決心。

他轉頭看了看身邊依舊難掩激動的王磊，這個十七歲的少年，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窗外，似乎想把每一個細節都刻在腦子里，又或者是在暢想著他們即將開啟的“偉大事業”。那份純粹的赤誠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是如此的鮮活，如此的動人。

“揚哥，你說……咱們以后要是真做大了，是不是也能像那些萬元戶一樣，買大彩電，買摩托車？”王磊忽然轉回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陸揚，聲音里充滿了向往。

陸揚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說道：“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只要我們方向對，肯努力，該有的都會有的。現在，先集中精神，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他知道，對于王磊這樣的少年，過于遙遠的目標反而會讓他感到虛無縹緲，不如將注意力集中在即將到來的挑戰上。

“嗯！揚哥說得對！”王磊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但這一次，他的眼神中似乎多了幾分沉思，不再是先前那種純粹的、不著邊際的幻想。

陸揚欣慰地看到他這一點細微的變化。引導，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潛移默化的影響。

公交車拐過一個彎，前方街道的景象似乎變得更加熱鬧了一些，隱約能聽到一些不同于尋常街道的嘈雜聲。陸揚的心臟，也隨著這逐漸接近目標的節奏，微微加快了跳動。他知道，他們的第一站，那個充滿了機遇與挑戰的江城路電子批發市場，就快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年輕身體里涌動的活力，感受著啟智系統帶來的強大支持，也感受著身邊伙伴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

征途漫漫，這只是開始。但一個好的開始，無疑是成功的一半。他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