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玲看著李娟那副恨不得把整個鍋都端走的饞樣，只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用鍋鏟輕輕一擋：“急什么！剛出鍋的，燙嘴！再說了，這東西金貴，可不是讓你們當飯吃的！”

她這一說，李娟伸出去的手又訕訕地縮了回來，只是那眼睛，還跟黏在鍋里似的，一眨不眨。

王建業倒是比李娟沉得住氣些，他咂摸著嘴里那股子又香又辣的余味，半晌才道：“娘，這……這東西，要是拿出去賣，怕是……怕是能行？”

他這話問得小心翼翼，帶著幾分不確定，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美味沖擊后的本能判斷。

“行不行，試試才知道。”王志玲舀了一小碗辣醬，用干凈的油紙封了口，遞給王建業，“你現在就給劉隊長送去，讓他也嘗嘗鮮。就說，這是我琢磨出來的‘家庭副業’，看能不能在隊里或者公社那兒備個案，也算響應政策。”

她這話，既是試探劉根生的口風，也是給自己這辣醬找個“名正言順”的出身。畢竟，在這年頭，私底下倒騰東西，要是被人抓了小辮子，扣上個“投機倒把”的帽子，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王建業哎了一聲，接過碗，不敢耽擱，拔腿就往劉根生家跑。

李娟看著王建業的背影，又瞅瞅鍋里那紅亮誘人的辣醬，心里跟貓抓似的：“娘，那……那咱們這辣醬，咋賣啊？賣多少錢一斤合適？”

她已經開始盤算著這辣醬能換多少錢，能買多少布，能扯幾尺新衣裳了。

王志玲沒理會她的小心思，她從灶臺下摸出幾個早就洗干凈晾干了的舊玻璃瓶子，大小不一，都是些以前裝水果罐頭或者藥酒剩下的。

“先別想著賣多少錢。”王志玲一邊說，一邊用小勺小心翼翼地將鍋里已經稍微涼了一些的辣醬往瓶子里灌，“這東西能不能賣出去，還得看人家識不識貨。”

她手腳麻利，很快就裝了三四瓶。那紅油汪汪的辣醬，透過玻璃瓶壁，更顯得色澤誘人。

“明兒個，是鎮上趕集的日子。”王志玲將最后一個瓶蓋擰緊，看著那幾瓶辣醬，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娟兒，你明兒跟我一起去鎮上。”

“啊？我也去？”李娟有些意外，隨即又興奮起來，“娘，是去賣這個辣醬嗎？”

“嗯。”王志玲點點頭，“建業留在家里，把那幾株藥苗子看好了，地里的活也別落下。”

李娟一聽能去鎮上，還能賣東西賺錢，頓時覺得渾身都是勁兒，先前在地里干活的疲累也一掃而空，連連點頭：“娘，您放心，我肯定幫您把東西看好！”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王志玲就起來了。

她把那幾瓶辣醬用一塊干凈的藍布包袱仔細包好，又揣了幾個家里僅剩的窩窩頭當干糧。

李娟也穿了件自己認為最體面的衣裳，頭發也梳得油光水滑。

婆媳二人，一人背著個小包袱，鎖了院門，趁著晨曦微露，踏上了去往鄰近小鎮的路。

紅旗屯離鎮上不算遠，約莫七八里路，走路快一些，一個多時辰也就到了。

到了鎮上，集市已經漸漸熱鬧起來。

賣自家種的蔬菜瓜果的，賣針頭線腦、雞毛蒜皮的，還有些偷偷摸摸賣點自留地產的糧食或者雞蛋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王志玲領著李娟，沒有急著找地方擺攤，而是在集市上先轉了一圈。

她看得仔細，哪個位置人流量大，哪些攤位生意好，賣的都是些什么東西，心里一一都有了數。

最后，她在一個相對偏僻，但又不至于無人問津的角落停了下來。這里旁邊是個賣自家編的草鞋和竹筐的老漢，看著面善，不像是會惹事的人。

王志玲從包袱里取出辣醬瓶子，在地上鋪了塊帶來的舊報紙，將三瓶大小不一的辣醬擺了上去。

沒有吆喝，也沒有招牌，就那么靜靜地擺著。

李娟有些沉不住氣，小聲問：“娘，咱們不喊兩聲嗎？人家不都吆喝著賣東西？”

王志玲搖搖頭：“酒香不怕巷子深。咱們這東西，是獨一份兒的，得讓人自己上門來問。”

話是這么說，可半天過去了，集市上人來人往，卻鮮少有人往她們這個小小的攤位上多看一眼。

偶爾有幾個路過的，也只是好奇地瞥一眼那幾個紅彤彤的瓶子，便匆匆走開了。

李娟有些泄氣了，蹲在地上，拿草棍兒劃拉著地面：“娘，我看……咱們這東西，怕是賣不出去了吧？人家都不認得這是啥。”

王志玲倒是不急不躁，依舊穩穩地坐在自帶的小馬扎上，眼睛半瞇著，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觀察著過往的行人。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挎著菜籃子的大嫂，在她們攤前停了下來，猶豫著指了指那瓶辣醬：“大妹子，你這……瓶子里裝的是啥呀？紅彤彤的，瞅著怪好看的。”

李娟一聽有人問，精神立刻來了，搶著答道：“大娘，這是俺們自家做的辣醬！可好吃了！下飯得很！”

那大娘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興趣：“辣醬？咋賣的呀？”

李娟剛想開口報個價，王志玲卻輕輕咳嗽了一聲，搶先說道：“大嫂，這辣醬是我們自家琢磨出來的方子，用料足，味道也跟旁處的不一樣。您要是誠心想嘗嘗，我可以給您打開一瓶聞聞味兒。”

她說著，拿起一瓶最小的，作勢就要開蓋。

那大娘卻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就是問問。這東西……得不少錢吧？”

王志玲微微一笑：“大嫂，好東西自然值個好價錢。我這小瓶的，裝了大概半斤，算您兩毛錢，再饒您一張油餅票，咋樣？”

這個年代，油餅票也是稀罕物，有些人攢著舍不得用。

“兩毛錢？還搭張油餅票？”那大娘眼睛亮了一下，但隨即又有些猶豫，“是比供銷社的咸菜貴了點兒……”

“大嫂，我這可不是普通的咸菜。”王志玲語氣平和，卻帶著一股自信，“您嘗嘗就知道，這兩毛錢，花得值不值。”

那大娘還在猶豫，旁邊卻湊過來一個穿著的確良襯衫，手腕上戴著塊上海牌手表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約莫二十七八歲，頭發梳得整齊，皮鞋也擦得锃亮，一看就是鎮上哪個單位的干部或者子弟。

他剛才就注意到這邊了，只是沒好意思直接過來問。此刻聽到王志玲和那大嫂的對話，便順勢開口道：“大娘，您這辣醬，能打開給咱嘗嘗不？要是味道真好，我買一瓶。”

他這話一出，那原本猶豫的大娘，反而下定了決心似的：“行！大妹子，那我就要這小瓶的！先嘗嘗看！”

王志玲麻利地收了錢和票，將那小瓶辣醬遞給大娘。

然后，她才看向那個年輕男人，依舊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態度：“這位同志，我這辣醬，確實可以嘗。只是，開了封，您要是不要，我這小本生意，可就不好辦了。”

那年輕男人聞言，非但沒生氣，反而覺得這老太太有意思，爽朗一笑：“大娘您放心，我要是嘗著好，肯定買！要是味道一般，我也照價給您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