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下井(十一)
- 重回高考當(dāng)狀元
- 道勝子
- 4003字
- 2025-06-21 00:02:00
可日軍沒耐性。
他抬起手,猛地一甩,皮鞭“啪”地一聲抽在一位老礦工的后背,血立刻透過破棉衣滲出。
那人只是悶哼一聲,沒吭。
緊接著,另一個礦警拖出一個臉上有灰印的青年,押跪在井壁前,用滾燙烙鐵抵在他小腿上。
“喋れ!誰だ!(說!是誰!)”
青年一言不發(fā),咬著牙,整個人弓成一團(tuán),烙鐵的“呲”聲仿佛燒穿了空氣,混著肉焦味。
第三個人,是個十六七歲的男孩,臉上還有未褪盡的稚氣。
他只來得及說一句:
“我……不知道……”
話音未落,刺刀就已掄下來,劃過肩胛骨,鮮血噴濺。
遠(yuǎn)處礦洞內(nèi),喬伊、陳樹、劉小利三人已聽得清清楚楚。
每一聲鞭響、每一聲悶哼,像是直接敲在人的神經(jīng)上。
陳樹手已經(jīng)握緊成拳,骨節(jié)泛白。
他忽地站起,胸膛劇烈起伏,眼里翻騰的不是恐懼,而是怒火。
他咬著牙,低聲嘶吼:
“他們是在為我們受的罪——我去拼了他們!”
說完,他就要往外沖。
喬伊一個箭步撲過去,死死按住他:
“別沖動!你現(xiàn)在出去,是送命!”
“我們沒有武器,沒有掩護(hù),你救不了他們,只會讓他們白死!”
陳樹掙扎了一下,牙齒咬得咯咯響:
“可我……我不能就這么聽著!”
劉小利這時候沖過來,一把抱住陳樹的肩,呼吸急促:
“樹,冷靜點(diǎn)!你牛,我服你了,但聽喬伊的——咱們要有武器,才有得打!”
“咱不是不救,是不能白送!”
陳樹的肩膀劇烈顫動,胸口像壓了一團(tuán)火。
他的眼里,已經(jīng)有了淚意,卻死死憋著。
他不是怕死,他只是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喬伊眼神沒有移開,只是聲音低下來,像一柄冷靜的錨:
“記住這一刻。記住那些人的臉。”
“我們不是在逃——我們是在……找回來。”
她的聲音不高,但落在礦洞里,像一塊石頭投入心湖。
三人再次蹲回陰影處。
陳樹手指按住地面,指節(jié)緊緊繃著,冷汗順著脖子流下來。
而遠(yuǎn)處——
那聲又一聲的鞭響,仿佛在他們耳邊留下一段永不會愈合的傷口。
他們知道自己無力改變當(dāng)下。
但也知道,這段不能被遺忘的痛,他們已經(jīng)接住了。
另一邊,喬磊帶隊(duì)穿過一條濕滑的支路,總算暫時甩掉了追兵。眾人靠在一塊倒塌的石柱后喘息,一時沉默無聲。
劉小利蹲在一旁,嘴里喘著粗氣,肚子卻“咕嚕”叫了起來。他嘴角一抽,翻起白眼:“媽的……命懸一線還得挨餓。”
他從地上撿起手電,順著四周墻壁照了一圈,試圖找點(diǎn)什么能吃的。哪怕是礦工留下的豆渣、水壺、干葉子都行,他真不挑。
“啥都沒有……”他嘀咕著,光束掃過對面一塊巖壁時,忽然頓住。
燈光照亮之處,那堵被煙火與灰塵熏黑的墻壁上,竟隱隱透出一行深紅色的大字:
「開拓皇道」
“……你媽的!”劉小利頓時火冒三丈。
他沖過去抄起地上一塊破石錘,沖著那幾個字就是一下砸下去!
“你們這幫畜生也配用‘皇’字?!還‘開拓’——開你們祖墳去吧!”
“砰!砰砰!”
墻皮炸裂,碎屑紛飛,那四個字被砸得面目全非。
他喘著氣,仍不解氣,又吼了一句:“還有臉跟我們懺悔!”
話一出口,他卻愣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喬伊——剛才那本《懺悔錄》……你記得嗎?日本軍官寫的,好像姓什么……山田的?”
喬伊聞言側(cè)過頭,眼神一緊:“山田……對。他署名時用了‘山田光彥’。”
“對對對!”劉小利一拍腦門,“不是說那是‘自省報告’,什么懺悔行為、良知覺醒之類的?可你看看這些墻,這些人,現(xiàn)在做的哪一點(diǎn)像要懺悔的樣子?”
“不是說他們要反省嗎?怎么現(xiàn)在又是這副德行?!”
陳樹咬著唇?jīng)]說話,只是目光黯然地盯著墻角一副老舊礦車,那上面斑斑血跡早已干涸。
喬伊沉默片刻,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幾分遲疑:“……會不會……他們根本不是一批人?”
“山田……是懺悔的一方,而眼下這些,是……另一撥?”
陳樹冷哼一聲:“還用想?日本兵向來就是一陣一陣的,說不準(zhǔn)等下又得來一波‘悔過表演’,下跪磕頭求原諒,完事再舉槍突突。”
他摸了把汗,冷笑:“跟這幫人講良心?你讓他們下次演得真一點(diǎn)吧。”
“有道理。”劉小利點(diǎn)頭如搗蒜。“沒錯,日本兵是那樣的。”他的語氣中不帶任何嘲諷,卻透著一種刻骨的冷靜。“他們這些東西啊,寫在紙上的一套,干在骨子里的又一套。”
喬伊捏緊手中的吊墜,眼神越發(fā)堅(jiān)定。
“所以我們才必須找到那本《懺悔錄》。”
“看看到底是誰在說謊——是誰在遮掩。”
“如果山田留下的那份記錄是真實(shí)的,那他不是在懺悔……而是在試圖揭露。”
“而揭露的東西——可能正是我們眼前這些沒公開過的真相……”
幾人對視一眼,那股沉重、憤怒與使命感,再次聚集到一塊。
空氣很靜,只有腳下石頭還在滲水,像地底下的某個地方,正在默默流瀉著被封住的歷史。
這是一次,被卷入歷史最黑暗裂縫的回響任務(wù)。
他們是活著的人——但活著的人,也得敢于見證死去的聲音。
喬伊看著被劉小利一拳砸裂的那四個字,灰塵在斜光中緩緩飄落,像是剛剛被驚醒的沉睡者。她忽然想起什么,低聲說:
“……等一下,如果這個洞里都有日軍的標(biāo)語,那豈不是說明,他們……知道這個地方?”
話音未落,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一道刺眼的光柱猛地掃了進(jìn)來——
“喂——偷懶的,全部出來接受懲罰!!!”
一串帶著金屬聲的日語吼聲緊接著響起。
洞口的鐵柵欄“哐啷”一聲被撞開,幾個穿著舊式黃軍服、肩背刺刀的日軍兵快速沖入。他們手中提著礦燈,光柱在昏暗的礦道里左右晃動,宛如搜索獵物的眼睛。
空氣驟冷。
喬伊下意識把背貼向巖壁,耳邊是劉小利急促的喘息和陳樹身體輕輕顫動的沙沙聲。
她勉強(qiáng)定住心神,腦海飛快搜索這些年讀過的日語詞匯。
讀博之前那段時間,她曾在早稻田做過兩個月短期項(xiàng)目,交流期間也學(xué)過一點(diǎn)基礎(chǔ)日語。那時候她從沒想過,這點(diǎn)語言儲備有朝一日竟是求命的稻草。
那名日軍軍官一邊揮動著手臂,一邊嘰里呱啦地喊著——
“さぼり!(偷懶的)……鉱山規(guī)律違反……処罰……連座……懲罰臺へ送る……”
喬伊只聽懂了幾個詞:偷懶、違反、連帶、懲罰臺。
她心頭“咯噔”一下,瞬間冷汗涔涔——
糟了,這是要直接拉去做“連坐示眾”,甚至——處決?
礦燈的光掃過三人。
他們渾身都是煤灰,穿的是從喬磊廢棄工具間里扒下來的舊礦工服。喬伊和陳樹的臉上還沾著污水和碎屑,劉小利更是血跡斑斑,剛才和那兩個瘋子纏斗時肋部被劃了一道,現(xiàn)在傷口已經(jīng)浸透了半邊衣襟。
喬伊深吸一口氣,知道再不出聲就是默認(rèn)。
她強(qiáng)迫自己穩(wěn)住發(fā)干的嗓子,用蹩腳的、近乎學(xué)術(shù)朗讀腔的日語努力解釋:
“けが……血……ちが……流れる……私たち……さぼりじゃない……(受傷,流血,我們……不是偷懶……)”
那軍官愣了一下,轉(zhuǎn)頭望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很快從驚訝變?yōu)閷徱暎俚嚼湫ΑH毡颈@然沒想到,在這群滿臉煤灰、衣衫襤褸的礦工里,居然蹦出一個會說日語的。
帶頭那名軍官眉頭緊鎖,瞇著眼上下打量喬伊,語氣也變得多了幾分試探與不安:
“お前たちは……一體何者だ?どうやってここに入った?”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進(jìn)來的?)
喬伊腦子轉(zhuǎn)得飛快,幾乎不容猶豫,脫口而出:
“我們是……是山田光彥中將請來的學(xué)生代表!他派我們下來體驗(yàn)生活、協(xié)助宣傳,順便慰問……呃,礦下勞工的……他……還讓我們準(zhǔn)備了節(jié)目,給軍官們……解悶……”
這段話她說得極快,而且嚴(yán)重語法錯誤,邏輯混亂,但她知道關(guān)鍵不是流暢,是“內(nèi)容密度”和“對方反應(yīng)”。
她特意提了兩個關(guān)鍵詞——“山田光彥”和“宣傳任務(wù)”。
這是她唯一的賭注。
她不確定這井下是不是真有這個人,也不確定那本《懺悔錄》中的山田光彥是否真實(shí)存在,是否與這批軍人有關(guān)。
但她知道一點(diǎn)——在那個動蕩復(fù)雜的體系里,沒有哪支部隊(duì)是完全統(tǒng)一的。
派系林立,信任稀缺。
一旦扯出上級,沒人敢輕易拍板處理“特殊人員”。
她賭對了。
帶頭的那名軍官一聽“山田光彥”這幾個字,整個人神情頓時變了。臉上的戒備褪去幾分,反倒透出一種意外與壓抑的驚訝。
“你說……山田中將?”
喬伊點(diǎn)頭,強(qiáng)作鎮(zhèn)定:“是。之前我們還跟他聊過。我們……我們不是普通人……跟他很熟……”
她盡量用最簡單的詞匯重復(fù)這個暗示:“不是普通人。”
那名軍官臉上的神情很快變得復(fù)雜。他回頭低聲和身后的兩名士兵說了幾句什么,然后揮手道:
“帶出來,帶去問一問……要是真的,那就不是我們該管的了。”
于是,喬伊和傷痕累累的劉小利、陳樹三人,被幾名士兵“請”出了礦道,走向不遠(yuǎn)處的一座低矮平房。
那是一棟外墻斑駁的舊式辦公室,看得出是臨時搭建的,鐵皮屋頂,墻面貼著“防疫消殺作息紀(jì)律”一類的舊告示。
空氣里有一股油墨與煙草混合的味道,還有些紙張發(fā)潮的霉氣。
士兵將他們推進(jìn)門口,一名穿灰呢軍服的事務(wù)官模樣的人坐在桌后,正低頭翻一份薄紙檔案。他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三人,眉毛皺了皺。
“誰?”
帶隊(duì)軍官立即立正報告:“他們說,是山田中將派來的……搞宣傳演出的學(xué)生,下來慰問和觀察井下工況的。”
那軍官話里帶著試探和幾分掩飾的不安。
灰呢官目光落在喬伊身上,打量了足足十秒。
喬伊深知此時不能露怯,她立刻搶先補(bǔ)充:
“之前我們接觸過山田中將的資料,奉命隨行記錄井下情況,主要用于后勤士兵的宣傳教育材料。我們帶了相機(jī),還有……”
她頓了頓,手往腰帶一摸,居然真從礦工服內(nèi)側(cè)摸出一小段記錄本和一只已經(jīng)壞掉的錄音筆。
她不記得什么時候損壞的,但此刻,它成為了她話術(shù)的證據(jù)鏈。
那個灰呢軍官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翻了翻桌上某本冊子,然后拿起電話,撥出一個號碼。
“喂,警衛(wèi)部?我這里有幾個自稱是山田中將特派的宣傳人員……嗯……是的,知道名字……你們查一下最近的文電指令,看有沒有這批人——”
喬伊心跳如鼓,呼吸急促,卻不敢露出一絲慌張。
她知道,現(xiàn)在他們唯一能爭取的,
是時間。
是能在被識破之前,查不到她,也查不到“她是誰”的那段時間。
——而在那短短的空白間隙里,她要找到真正能活下去的“劇本”。
喬伊三人本以為,那通電話打過去,結(jié)局無非兩種:
要么山田光彥根本不認(rèn)識她們,當(dāng)場下令處理;
要么干脆直接讓手下動手,省得多問。
她知道,在這種地方,多一個問題,少一條命,從不是比喻。
時間像是被礦塵裹住了齒輪,每一秒都轉(zhuǎn)得遲緩又咯噔。
喬伊盯著那個軍官放下話筒后略帶遲疑的神情,手指下意識捻著袖口,掌心全是汗。
這等待,比任何考試的最后一分鐘還要煎熬。
十分鐘后,外頭傳來一陣整齊卻不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