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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鳳鳴朝陽

永昌十八年,元月朔日,大雪初霽。

金鑾殿上,空蕩得令人心悸。往日冠蓋云集、朱紫滿堂的景象蕩然無存。三分之一的朝班位置空懸著,如同被硬生生剜去的血肉,留下觸目驚心的空白。僥幸留存的官員們垂首肅立,大氣不敢出,空氣中彌漫著劫后余生的惶恐與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空位的主人,有的已化作承恩公府焦土下的枯骨,有的在詔獄深處承受著生不如死的酷刑,還有的則被削職奪爵,流放萬里,永世不得回京。

丹墀之上,龍椅空懸。永昌帝自承恩公府與六皇子府的血案后,便徹底“病倒”,深居養心殿,再未臨朝。代替他主持這新年第一次大朝的,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馮恩。他身著猩紅蟒袍,立于御座之側,面色如同覆蓋著大殿金磚的寒霜,清癯而冰冷。他手中捧著一卷明黃耀眼的圣旨,那色澤在慘淡的冬日透過高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也格外沉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馮恩那毫無波瀾、如同金玉摩擦般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中響起,清晰地傳入每一個戰戰兢兢的官員耳中,字字如冰錐。

“去歲冬月,妖氛驟起,國丈承恩公李安,世受國恩,位極人臣,不思報效,反生悖逆!暗通宮闈,指使忠勇伯府行鴆毒之事,構陷大臣,禍亂朝綱!更陰蓄死士,圖謀不軌,其心可誅,其行當滅!”

圣旨的開篇,便將所有罪名牢牢釘死在已化為齏粉的李氏一族頭上。忠勇伯府的血案成了李安“構陷大臣”的罪證,而李安府邸的血戰,則成了他“陰蓄死士、圖謀不軌”的鐵證!顛倒黑白,莫此為甚!然而殿中無人敢質疑,無人敢反駁。那空置的三分之一朝班,便是最無聲也最有力的警告。

“幸賴祖宗庇佑,社稷有靈!朕洞察其奸,雷霆震怒!著令平安侯裴先河,忠勇果毅,臨危受命,率王師以迅雷之勢,剿滅叛逆,肅清寰宇!寧國侯趙泰,統領天聽閣玄衣衛,明察秋毫,洞悉奸謀,助剿逆黨,功勛卓著!”

馮恩的聲音頓了頓,冰冷的目光掃過殿中肅立的群臣,最終落在站在武官班首、身著嶄新國公蟒袍的兩人身上。

“裴卿、趙卿,公忠體國,力挽狂瀾,功在社稷!特晉封裴先河為鎮國公,賜丹書鐵券,世襲罔替!晉封趙泰為寧國公,賜紫金魚袋,參贊軍機!其余有功將士及臣工,著吏、兵二部核議敘功,論功行賞,不得延誤!”

“臣,裴先河(趙泰),叩謝陛下天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裴先河與趙泰同時出列,跪地叩首。裴先河的聲音沉穩依舊,叩首的動作一絲不茍,只是低垂的眼瞼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沉重血色更深了。趙泰則微微揚起下巴,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志得意滿的弧度。

“然,”馮恩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寒冬驟起的北風,“逆黨雖除,余毒未清!朝中竟有宵小之徒,不思報國,反與逆賊李安暗通款曲,結黨營私,為虎作倀!此等敗類,國法難容!著三司嚴查涉案人等,無論官職大小,一經查實,嚴懲不貸!所遺職缺,由吏部會同內閣,擇選忠正賢能之士,速速填補,不得使國事廢弛!”

這最后一段,如同一把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那些空置的位置,既是清洗的結果,也是新一輪權力角逐的開始。誰能填補這些空缺?是裴趙新貴的心腹?還是僥幸存留的舊臣?亦或是……蟄伏待機的新力量?大殿中的氣氛更加壓抑,僥幸存活的官員們頭垂得更低,心中盤算著自己的位置和前程。

“另,”馮恩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太子殿下仁孝純篤,憂心國事,前因驚聞逆黨惡行,悲憤交加,以致鳳體違和。陛下圣心垂憐,著太子于東宮靜心休養。待太子玉體康泰,即行監國之責,代朕總攬萬機,以安社稷!”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靜的死水中投入一塊巨石!太子監國!這幾乎是明確無誤的信號——老皇帝的身體,恐怕真的撐不了多久了!新皇登基的鐘聲,已然在暗處敲響!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投向了東宮的方向,又迅速收回。

“欽此——!”

隨著馮恩最后兩個冰冷的字音落下,沉重的圣旨被高高舉起,象征著這場用無數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平叛”終于蓋棺定論,也象征著新的權力格局正式確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山呼萬歲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響起,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對新貴的敬畏、以及對未來莫測的恐懼。這聲音遠不如往日洪亮,反而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虛弱和空洞。

鎮國公裴先河緩緩起身,國公蟒袍上威嚴的麒麟紋在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他面無表情地接受著周圍或敬畏、或復雜、或探究的目光。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國公之位下壓著的,是承恩公府滿門的冤魂,是李安臨死前悲憤的咆哮,是那偷藏在暗處的李氏“星火”,還有詔獄深處那個用生命換來的小小襁褓……這榮耀,是枷鎖,是業障。

寧國公趙泰則面帶矜持的微笑,目光掃視著那些空置的官位,如同獵鷹俯瞰著即將屬于自己的領地。天聽閣的獠牙刺,在未來的朝堂上,必將更加肆無忌憚。

而在東宮深處,太子李承睿靠坐在軟榻上,臉色依舊蒼白。他面前攤開著那份剛剛宣讀的圣旨抄本。當看到“太子監國”四字時,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監國……這通往帝位的最后一步,是用他六弟的鮮血、九妹的“伏法”、以及無數無辜者的性命鋪就的。父皇那句“天家無親”,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靈魂里。

窗外,雪后初晴的陽光慘白地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這剛剛經歷了大清洗的帝都,表面上似乎恢復了秩序,但那深埋于地下的血污、冤屈與秘密,如同蟄伏的毒蛇,隨時準備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噴吐出致命的毒液。新朝的大幕,已在血與火的祭奠中,緩緩拉開一角。而那位躺在養心殿深處、病勢沉疴的老皇帝,在頒下這最后一道奠定格局的圣旨后,咳出的帕子上,那抹暗紅的血色,似乎又深了幾分。龍榻之上,那團陰影的氣息,也愈發微弱了。

永昌十八年,春寒料峭。

太子李承睿正式監國,于東宮正殿“明德殿”代行天子之權,接受百官朝賀。金殿之上,雖經血洗,幸存者皆噤若寒蟬,但空置的三分之一席位如同巨大的傷口,無聲地宣告著權力的真空與重新洗牌的必然。

“臣等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山呼聲少了往日的洪亮,多了幾分謹慎與試探。

李承睿端坐于監國御座之上,一身明黃蟠龍袍,面色已不復之前的蒼白,但眉宇間沉淀著遠超年齡的深沉與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他目光掃過階下群臣,在鎮國公裴先河沉穩如山的身影和寧國公趙泰看似恭謹卻暗藏鋒芒的臉上略作停留。

“眾卿平身。”李承睿的聲音清朗,帶著刻意磨礪出的沉穩,“國事維艱,逆黨雖除,然百廢待興。孤初掌國事,尚需眾卿同心戮力,輔弼孤躬,共克時艱。”

朝會甫一開始,便陷入激烈的爭論。吏部、戶部空缺的肥差成了各方爭奪的焦點。裴先河一系的將領官員多求穩,主張選拔實干、資歷深者;而依附趙泰的新貴則咄咄逼人,不斷推舉自己陣營的“青年才俊”,言必稱“破格用人”、“銳意革新”,言語間暗指舊臣暮氣沉沉,不堪大用。中立派則左右搖擺,察言觀色。

“鎮國公,您乃國之柱石,對此空缺人選,有何高見?”趙泰笑吟吟地將皮球踢給裴先河。

裴先河出列,神色平靜無波,躬身道:“殿下,寧國公所言‘破格’有其道理。然值此多事之秋,各部主官首重經驗與穩重。臣以為,吏部左侍郎王儉,老成持重,掌吏部文選多年,熟悉章程,可暫代尚書之職;戶部錢糧關乎國本,漕運總督劉文煥,精于度支,清廉剛正,可調任戶部侍郎,佐理部務。至于其余空缺,可由吏部依例考功,擇優遞補。當務之急,乃恢復運轉,而非驟起波瀾。”他話語平實,卻隱含力量,點明了穩定優先的原則。

趙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正要反駁,卻聽李承睿開口道:

“鎮國公老成謀國,所言甚是。吏、戶二部關乎國本,確需穩重之人主持。王儉、劉文煥,準奏,即日赴任。其余空缺,著吏部會同內閣,十日內擬定人選,呈報孤躬。若有爭議,孤自當裁斷!”太子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目光掃過爭論雙方,隱含警告。這是他在向朝堂宣告,監國之權,不容輕忽。

裴先河垂首:“殿下圣明。”他心中微嘆,深知這只是黨爭的開始,趙泰絕不會善罷甘休。他無心糾纏,只想盡快結束這令人窒息的朝會。

趙泰也只得躬身:“殿下明鑒。”心中卻冷笑:小太子,倒有幾分威勢了。且看你如何坐穩這位置!

朝會結束,裴先河回到鎮國公府,卸下沉重的國公蟒袍,只覺心力交瘁。書房內檀香裊裊,卻驅不散他心頭的陰霾。李安臨死前的咆哮,六皇子稚嫩的質問,九公主那無聲的襁褓……如同夢魘,揮之不去。

“國公爺,‘老樹’有密信傳來。”心腹侍衛統領裴忠悄無聲息地出現,呈上一枚蠟丸。

裴先河精神一振,立刻捏碎蠟丸,展開里面微小的紙卷。上面只有一行蠅頭小楷,卻讓他瞳孔驟縮,心跳如鼓:

“星光無礙,安然于巢。然‘鳳鳴’疑蹤初現,似有驚鴻掠過,未敢深探,恐引矚目。”

“星光無礙”!李安那個庶孫安然無恙,這讓裴先河心頭巨石稍落。但“鳳鳴疑蹤”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他腦海!

鳳鳴?九公主!!!

難道……當日詔獄之中,馮恩并未遵旨處死小公主?她還活著?!這個念頭如同野火般瞬間燎原!

“忠伯!”裴先河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立刻動用‘暗影’!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探查‘鳳鳴’下落!活要見人,死……不!務必找到!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但要絕對隱秘,絕不可驚動任何人,尤其是天聽閣!”他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愧疚與希望交織的烈焰。老哥哥,你的外孫女可能還活著!我一定要找到她!護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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