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窗紙,納蘭霏嗅著霉味醒了。
不是窖池里溫厚的酒曲香,而是木板受潮后朽爛的酸氣。她掀開打滿補丁的粗布帳子,帳頂懸著半截褪色的五色繩。
按昨夜小荷的說法,傷了腦袋失憶,那便是驚了魂,得放根五色繩來辟邪。
她極力想解釋些什么。
但最終都在對方那,富有憐憫,如同同情傻子般的目光下,使得她無從辯駁。
“哎,這是搞啥子喲!”
納蘭霏微微搖頭,心中不經感慨造化弄人。
本是將死之人,卻意外穿越。
穿越是一件好事,可從屋內的陳設來看她便知曉,如今這個納蘭家的境遇,并不樂觀。
明明小說中其他人穿越,都是成為公主,富家小姐,或者宮里妃子一步步走上巔峰。怎么到她這兒,就成這樣了。
果然小說都是騙人的!!!
但既然無法改變,也只能被動接受。
用穿越小說中常見的說法,那就是既來之,則安之。
稍作吐槽,納蘭霏從外面水缸乘了些水進屋梳妝。由于許多器物她根本用不習慣,本是一件挺簡單的事情,她愣是花費許久才收拾妥當。
正欲出門,外間院子傳來壓低的爭執。
納蘭霏輕緩地走上前,貼上門縫,卻見福伯枯手攥著個空米斗,喉結上下滾動:“去賒半升陳米吧,小姐昨日嗆了水,得熬些粥湯,不能餓著。”
“光吃些粥湯不夠吧。”
小荷從懷里掏出一袋枚光澤亮麗的銅錢:“藥鋪王麻子說,被醉魘盯上的人住的屋子晦氣,得買艾草驅邪。如今城里的艾草,都漲到十文一束……我把簪子賣了湊了些,剩下些錢,應該還能買幾方補藥讓小姐調理調理。”
“胡鬧!”福伯急咳起來:“咳咳,那可是你娘留給你的……”
“府上,已經落寞到這種地步嗎?”
聽到這,她忍不住推門而出,驚得小荷差點摔了銅錢。
她目光掃過庭院,。
荒草漫過石階,東廂房塌了半角,露出蛀空的梁木。
唯一齊整的是西墻根那排陶甕,甕口封泥印著納蘭家的酒曲圖騰——圖騰中心本應嵌著翡翠,如今只剩個黑窟窿,像被挖掉眼珠的頭骨。巧的是,這個圖騰,跟前世自己家傳承酒廠的圖案一模一樣。
福伯慌忙抹臉堆笑,顯出一抹歉意:“讓小姐見笑了,打攪到您歇息了吧。”
納蘭霏收回目光,雖有詫異但沒多想。
她擺擺手:“無礙,話說從夸蚩口中來看,納蘭家在當地也算是有頭有臉的,怎么落寞到如此境地?”
此言一出,現場氣氛瞬間凝重。
小荷想要說些什么,但很快被福伯瞧瞧拉住。
納蘭霏不由皺眉:“別遮遮掩掩的呀,有問題就解決問題,一直藏著事,難道日子會憑空變好?”
她向來直來直去,最不喜歡這一套。
福伯聽聞也不再堅持,松開手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小姐您被沈皓那個王八蛋給蠱惑了,否則府上……哎!”
“哦,因為…”納蘭霏點點頭,還未說完,她頓住,等大眼珠喊道:“什么,因為我?”
好家伙,感情小丑竟是我自己。
呸呸呸,不對不對。
那是真納蘭家小姐,跟我可沒關系。
“沈皓又是誰?”納蘭霏好奇問道。
短短兩日,她從各處好像都聽到有關“沈”姓一字。
總不會這家伙,也跟那個沈家有關聯吧。
一旁小荷突然哽咽:“您忘了嗎?沈大公子一直追求您,本都打算談好婚事。結果那日他拿著您給的信物玉佩,說合伙開分號,轉頭就將咱家產業全改成沈家招牌!您去理論,他反說納蘭酒方是剽竊沈家的,縣令也站在沈家那邊!”
那袋銅錢從她手中無力落地,“老……老爺就是因此氣病走的……”
福伯枯瘦的手指抬起,指向了不遠一處還算完整的廂房。
在陽光照耀下,隱約可見里面供奉著許多牌匾,其中最上面赫然寫著先人“納蘭明德”的名字。
興許是想到如今府上境遇,福伯臉上寫滿憤怒:“不僅如此,沈皓那日拿著這玉佩信物,說您允他用納蘭窖池試新酒……”
“結果轉頭就帶人撬了窖門,把祖上三代人養出的窖泥全鏟走,還差點破壞了祠堂!”
“沈…沈皓…”納蘭霏耳畔嗡鳴。
這名字跟對方的經歷像根針,扎進她腦海。
現代記憶里陳明宇油滑的笑臉,不由浮現在她眼前。
陳明宇的聲音突然穿透時空:
“你放心,這次有了納蘭家的專利授權,加上我們推廣,項目絕對大火。”
合同最后一頁的簽名欄,陳明宇三個字龍飛鳳舞。
那時他握著她手腕疤痕說:“這道疤是勛章,證明你是為納蘭家拼過命的繼承人。相信納蘭家先祖在天之靈,也會保佑咱們項目順利。”
而現在,沈皓的臉和陳明宇仿佛重疊,那人舉著玉佩,笑吟吟對著納蘭府上的人道:“霏兒說過,納蘭窖池隨我用,今夜窖蚩便讓我手下人接管吧……”
咔嚓!
納蘭霏腳下的青磚應聲而裂。
福伯驚惶上前想要攙扶:“小姐小心傷著!”
她沒有說話,而是徑直走到祠堂前,然后俯身抓起把紅土。
赤水河特有的鐵錳砂從指縫簌簌滑落,混著納蘭家祠堂香灰的苦味。
“鏟走窖泥?”她突然笑出聲,眼底卻含著淚珠:“他們是不是還往空窖里潑了石灰水等各類雜物?”
小荷倒抽冷氣:“小姐,您……您想起來了?”
納蘭霏冷哼一聲。
窖池的打造對于釀酒至關重要,如果換做她來打壓對手,肯定也會想著從窖池動手腳,污染窖池整體環境。
沈家人既然做事那般絕,怎會讓納蘭家窖池安然無恙呢。
她回過身,目光看向二人。
神情堅毅的將左手那枚,曾經陳明宇贈送的鉆戒取了下來。
“福伯。”她突然將鉆戒按進老人掌心:“這是鉆戒…額,應該叫琉璃戒,反正是一種首飾,挺值錢的。你找家當鋪,換些銀子。少于三百兩別當,咱們修窖池,收新糧。”
小荷急得去攔:“可這是您僅剩的首飾……”
琉璃戒她當然聽說話,價值不菲。
可她說的也是實話,這是小姐身上唯一一件看得過去的首飾。身為納蘭家大小姐,怎能連一件首飾都沒有呢。
“首飾?”
納蘭霏卷起衣袖,露出手腕下陳年燙疤:“這才是納蘭家的首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