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星落微微一怔，還真沒仔細想過之后的事情。

之前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如何搜集證據，如何將陳家繩之以法上。

他想了想，老老實實道，“……這，我還尚未有明確打算，也是想老老實實的繼續自己的生活吧。不過，經歷了這些事情后，還是深感個人力量有限，若有機會，還是希望能學到更多匡扶正義造福一方的本事。”

桓譚撫須笑道：“好，有志向……是好事。你聰慧過人，又具膽識，若能得名師指點，再加以歷練，將來必非池中之物。”

“待塵埃落定之后，你若愿意，本官可以為你引薦一二。不過，官場險惡，人心難測，這條路，恐怕比你想象的更加荊棘。”

這是一個巨大的橄欖枝。

以桓譚的身份和地位……

他的引薦，足以改變命運。

張星落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深深一揖：“多謝桓公厚愛！若能得此機會，定當竭盡所能，不負桓公期望。至于前路艱險，小子已有心理準備。”

“好，此事不急，待南陽之事了結之后，我們再細談。”

桓譚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

他看著張星落，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只是眼前的少年，比當年的自己更多了幾分沉穩。

書房內的氣氛，在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后，變得輕松了許多。

緊繃的公事告一段落，更多的是期許與關懷。

桓譚又問了一些張星落平日的生活細節，以及他對南陽風土人情的看法，張星落都一一作答。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夜色已經開始變淡，天邊隱隱透出一絲微弱的青灰色。

桓譚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了一扇窗戶。

清晨微涼的空氣涌了進來，驅散了書房內一夜的沉悶。

“天快亮了。”

桓譚望著遠方，帶著一絲感慨，“黑暗之后，總會有黎明的到來。只是，在這之前，往往最為濃重，也最為考驗人心。”

“桓公，”

張星落走到他身后，看著窗外，堅定道，“只要我們心中的那盞燈不滅，再濃重的黑暗，也終將被驅散。”

桓譚轉過頭，深深地看了張星落一眼，眼中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說得好！心中的燈不滅，希望便永存。”

他拍了拍張星落的肩膀，恢復了欽差的威嚴，“好了，你且回去好生歇息，順便將你所知的陳家信息，盡快整理成文。本官也要開始部署了。記住，從此刻起，萬不可有任何閃失。”

“遵命！”

張星落再次鄭重行禮。

“去吧。”桓譚擺了擺手。

張星落退出書房，在峰頭領的護送下，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雖然一夜未眠，但卻毫無困意。

“公子，”

他坐到書案前，鋪開紙張，開始仔細回憶整理關于陳家的一切線索。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名字，每一個地點，都可能成為扳倒這個龐然大物的關鍵。

而另一邊，桓譚也開始了他雷厲風行的部署。

天羅地網，正在悄然張開。

翌日下午。

南陽城東新開的錦繡布莊內，人頭攢動。

自打這家布莊開業以來，便迅速成了南陽城中的新話題。

其東家據說是外地來的富商，運來的布料皆是齊郡上等絲帛。

不但質量遠勝本地布匹，價錢也很公允。

城中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們都趨之若鶩，就連尋常百姓也時不時會湊一下熱鬧，感受一下雅致風氣。

布莊柜臺后，是年輕掌事女子。

此女名喚巧月，年約十七八，容貌秀美絕倫，身段婀娜，引得不少登徒子垂涎。

今日。

巧月換上了淡雅的衣裙，只是略施粉黛，便顯得清麗脫俗。

她不時的走出柜臺，親自為一些重要客人介紹布料。

巳時剛過，一隊人馬便簇擁著一個華服青年，大搖大擺地來到了布莊門前。

為首之人身著華貴錦袍頭戴金冠，手中不停的搖著一把羽扇。

“這就是你說的那家新開的布莊？里面有美人？”

青年用扇子指著布莊的招牌，一臉疑惑。

“正是，少爺！小的們早就替您打探過了，那小娘子長的當真是沉魚落雁之貌，比起咱們南陽城里那些庸脂俗粉，強了可不止百倍啊！”

一個尖嘴猴腮的家丁滿臉諂媚。

“哈哈哈哈！好！那本少爺今日可倒要見識見識了！”

青年大笑一聲，邁著八字步便闖了進去。

“等等，瑛弟。”

在他身后半步的陳亮連忙叫道，然后壓低聲音，“此地人多眼雜，還是收斂些好。叔父前幾日還特意叮囑，近來城中不靖，讓我們莫要惹事。”

“你就是太小心了！在這南陽城，還有誰敢惹我們陳家？”

陳瑛聞言，不耐煩地一甩袖子，用扇子點了點陳亮：“父親那是說給外人聽的！再說，本公子就是來看看美人兒，買幾匹布，能惹什么事？倒是你，別總是一副苦瓜臉，掃了本公子的興致！”

說著，他已邁步踏入錦繡布莊的門檻。

陳亮嘆了口氣，只能跟著進了去。

他這個堂弟陳瑛，仗著陳胥的溺愛，在南陽城中早已是無人敢惹的禍胎，不知捅了多少簍子，都是他跟在后面收拾。

陳瑛目光如餓狼，在店內逡巡，不停發出嘖嘖聲。

那些正在挑選布料的顧客紛紛停下動作，面露驚恐之色。

陳瑛的眼光很快落到了看到正在和客人交談的巧月身上，頓時眼睛驟然一亮。

“果然是個美人兒胚子！”

巧月聞聲抬眼，眉頭一蹙，但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她深吸一口氣，施施然從柜臺后走出，面上帶著職業的笑容，“敢問這位公子有何貴干？小店薄利，尚可入您眼？”

陳瑛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逡巡，上下打量著。

目光從女子的發髻滑到纖細的腰肢，再停留在對方飽滿的胸脯上，毫不掩飾其中的貪婪。

“嘖嘖嘖，這聲音倒是比模樣更勾人啊！”

陳瑛大咧咧地走到巧月面前，手中的扇子“唰”地一聲合上，竟是直接伸向巧月的下巴，意圖挑起她的臉細看。

“哎呀！”

巧月驚呼一聲，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這位公子，你這是何意？小店布料皆在此處，您請隨意挑選。”

周圍的客人和店里的伙計見狀，無不色變。

有幾個膽小的已經悄悄往后退，生怕惹禍上身。

南陽城誰不知道陳家小霸王的德性？

他看上的東西，看上的女人，什么時候失過手？

陳亮站在門口，眉頭皺了起來。

自己的這個堂弟一旦發起瘋來，誰也攔不住。

只希望別鬧出太大動靜，否則叔父那邊不好交代。

陳瑛見巧月躲閃，臉上非但沒有絲毫尷尬，反而笑容更甚，“美人兒，怕什么？本公子又不會吃了你！只是想請你陪本公子喝杯茶，聊聊天罷了。”

說話間，幾個家丁已經虎視眈眈地圍了上來，隱隱的將巧月和店內其他人隔開。

巧月心中一陣惡心，但臉上笑容不變，“公子說笑了。小女子開店做生意，清清白白的。若公子是來買布，自然是歡迎之至。若不是，抱歉，恕小店不接待這等客人。”

“做生意？做生意好呀！本公子就是來談生意的嘛。”

陳瑛哈哈大笑起來，一本正經道，“咱們在商言商嘛。你看，做生意不就是為了賺錢嘛。這樣，你開個價，我保證讓你滿意！”

“公子，請您自重。”

巧月被氣的俏臉煞白。

“你聽聽，你聽聽，她說啥？”

陳瑛指了一下對方，對著自己的家丁道，“她讓我自重？本公子哪里有不自重嗎？”

說著說著，還怪委屈的。

家丁跟著起哄了起來。

“算了！我……就明說了吧，本公子看上你這布莊了，也看上你了！開個價吧，本公子全包了！”

陳瑛一拍扇子，“把公子陪舒服了，南陽這邊隨便你做生意。”

說完，伸手抓了過去。

巧月再次躲了開來。

陳瑛惱羞成怒道，“你可知本公子是誰？我告訴你，我陳家的！陳瑛！”

“陳家的公子又如何？”

巧月目光直視陳瑛，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天子腳下，王法面前，豈容你這等惡徒橫行霸道？若公子不欲收斂，小女子定然去報官，狀告你強搶民女，騷擾商鋪！”

這話一出，不但陳瑛愣住了，就連周圍的顧客也愣住了。

這個柔弱的女子，竟然敢當面硬懟陳家公子，還要去報官？

這簡直是活膩了！

“報官？我沒聽錯吧？”

陳瑛先是一怔，隨即仰頭大笑，滿是不屑，“你這等賤民，還敢跟本公子提報官？你可知這地是誰說了算？來人！給本公子把這小娘子綁了，帶回府里好好教教規矩！”

“是！”

他身后的兩個家丁獰笑著應聲，撲向了巧月。

布莊內瞬間陷入混亂，顧客們驚叫著四散奔逃，唯恐避之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聲如同驚雷般的怒喝，驟然從布莊門口炸響！

緊接著，十數名身著黑色勁裝，腰佩環首刀的精悍漢子，動作迅疾地從街道兩旁涌入，瞬間將錦繡布莊團團圍住。

為首一人，正是峰頭領。

“光天化日，強搶民女，還有沒有王法了？！”

峰聲若洪鐘，一步步逼近。

“你……你是何人？敢管本公子的事情！”

陳瑛愣住了。

“我是誰？你很快就知道了。”

峰冷笑一聲，大手一揮，“拿下！”

“你敢！”

陳瑛冷笑道，“你知道本公子是誰嗎？信不信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不信！”

眼見幾名家丁上前阻攔，峰頭領從懷中取出一面令牌，高高舉起：“奉欽差桓公之命，緝拿惡徒！此人當街調戲良家婦女，意圖強搶，罪證確鑿！拿下！”

“欽……欽差？！”

這兩個字一出，不光是陳瑛，連站在門口的陳亮也是臉色劇變！

幾個家丁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了。

陳瑛嚇得是魂飛魄散，轉身就想往人群里鉆。

卻被峰一個箭步上前，如老鷹抓小雞般拎住了后領。

“放開我！放開我！我爹是陳胥！你們敢動我，我爹不會放過你們的！”

陳瑛掙扎道。

峰理也不理，對身后的手下喝道：“帶走！嚴加看管！”

“是！”

兩個精悍漢子立刻上前，將陳瑛拖死狗一樣的拖了出去。

陳亮站在原地，手腳冰涼，腦中一片空白。

“篤篤篤。”

輕微的叩門聲響起。

“進來。”張星落并未回頭。

一名護衛推門而入，步履沉穩。

“如您所料。”

護衛抱拳道，“陳家那邊果然有動作了。”

張星落放下竹簡，轉過身，“哦？結果如何？”

“今日一早，管家陳忠便帶著厚禮，先是去了郡丞大人的府邸，盤桓了約莫半個時辰，隨后，他又去了戶曹掾周平的府上，這次待得久一些，足有一個時辰。”

護衛將消息一一稟報，“看樣子，是想通過郡中官員來遞話施壓，順便探下口風，看看能否將陳瑛那小子私下里撈出來。”

張星落聞言，點了點頭，“周平么……陳家平日里在他身上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啊。只是，他們怕是打錯了算盤。”

“大人吩咐了，靜觀其變。”

護衛道：“他想看看這南陽城里，究竟有多少人會為陳家出頭。”

“威逼利誘，先禮后兵。”

張星落擺了擺手，“陳胥那種人，行事作風，無外乎那幾套罷了。若是都不成，就會狗急跳墻。所以我們現在，就是要一步步把他逼到墻角。”

他頓了頓，看向護衛，“既然陳家已經開始運作了，那我們準備的第一份禮也該送出去了。還請你代為傳話給吳大壯。”

“公子請講。”

“去告訴他，之前準備的東西可以開始丟了。”

張星落緩緩道，“讓他組織那些苦主，去府衙鳴冤！重點就放在陳瑛平日的惡行上，尤其是那些欺男霸女、毆打良善的樁樁件件，務必人證物證詳實。聲勢造得大一些，最好是讓整個南陽城的百姓都看看，這陳家的公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貨色！”

護衛抱拳應道：“是！我這就去安排！”

“等等。”

張星落又叫住他，“還有，讓大壯提醒那些苦主，莫要牽扯過廣，只攻陳瑛，且看陳胥如何應對，再順便看看，郡守老爺們的反應。”

“公子思慮周全，屬下佩服！”

護衛由衷贊嘆了一聲，轉身快步離去。

張星落重新坐回窗邊，目光再次投向那株老梅。

第一顆棋子落下，接下來，就看對手如何接招了。

這還只是開始。

真正的好戲，還在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