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
他們要檢查水缸!
藏身的這只水缸,雖然蓋著木蓋。
但若是被他們逐一掀開檢查的話……
張星落咽了一下口水。
五十二顯然對這樣的差事很不耐煩,提著酒囊就搖搖晃晃地朝著墻角走去,罵道:“這活兒也歸老子管?那些雜役都死哪兒去了!臭烘烘的,誰樂意弄。”
他走到身處不遠的一只水缸旁,伸腳踢了踢缸壁,發(fā)出“咚咚”的悶響。
“空的。”
五十二嘟囔了一句,又走向旁邊一只。
張星落聽著動靜,緊張得手心全是汗,甚至能感覺到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
他握緊了懷里的賬冊和瓷瓶。
三十九跟在后面,用火把一一照著。
但是比五十二要細心一些,他會探頭往缸里瞅一眼。
“這只也空了。”
“這只里面還有點水,看著還算干凈。”
腳步聲越來越近。
五十二已經(jīng)走到了張星落藏身的那只水缸旁邊。
“這只也蓋著蓋子,別是有什么臟東西吧。”
五十二嘟囔著,伸出手就要去掀那木蓋。
張星落的身體瞬間繃緊到了極致,握緊了拳頭。
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立刻暴起發(fā)難!
就在五十二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木蓋邊緣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咳咳!五十二,你看這個·!”
三十九忽然在另一邊叫了起來,聲音帶著一絲驚訝。
五十二的動作一頓,不耐煩地轉過頭,“又怎么了?大驚小怪的。”
“這只水缸……好像有些不一樣。”
三十九舉著火把,湊近一只水缸。
那只水缸的木蓋是半開著的。
他探頭往里看了看,又用火把往里面照了照,“水面上好像飄著些……油花?還有些細碎的沫子,顏色也怪怪的,有點發(fā)黃。”
五十二一聽,也來了點興趣,提著酒囊走了過去,“我看看。娘的,不會又是死耗子吧?這幫殺千刀的雜役,干活一點都不上心!”
他湊到三十九旁邊,兩人一同伸頭往那只水缸里看。
“咦?還真是。”
五十二也皺起了眉頭,“這水聞著也有一股說不出的怪味,不像是單純的臭水。”
三十九用一根小樹枝從地上撿起來,伸進水缸里攪了攪,撈起一些黃色的懸浮物,放在火把下仔細辨認。
“這倒像是……像是前幾日管家讓咱們往泉眼附近偷偷灑的那些引龍散的殘渣?”
“引龍散?”
五十二一愣,隨即壓低了聲音,“那東西不是說只能用在泉眼周圍,不能混進水里嗎?說是……說是藥性太烈,凡人沾了會出大事的!”
三十九也有些慌了,“是啊!可這缸里的東西,看著真像!難道是下雨的時候,從泉眼那邊沖刷過來的?這要是讓老爺知道了,咱們倆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張星落躲在水缸里,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引龍散?
藥性太烈?
看來這背后,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東西?
五十二和三十九對著那只問題水缸研究了半天,越看越心驚。
“不行,我覺得這事兒得趕緊上報給管家!”
三十九當機立斷道,“萬一真出了什么紕漏,咱倆可擔待不起。”
五十二也酒醒了大半,連連點頭,“對對對,趕緊去!此地不宜久留,看著就瘆得慌。”
兩人也顧不上去檢查其他水缸了。
現(xiàn)在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個問題水吸引,生怕惹禍上身。
“火把給我一個,你先去稟報,我在這里看著,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三十九說道。
五十二巴不得趕緊離開這陰森森的石室,連忙將手中的火把遞給三十九,腳步匆匆地朝著石室外走去:“那你小心點,我馬上回來!”
“等等!”
三十九忽然開口,然后迎了上去。
五十二詫異的看著他從自己的手中拿過了火把,“怎么了?”
“還是我去吧!你一嘴酒氣!”
三十九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到時候話不清楚,咱倆都得挨鞭子!”
腳步聲遠去,石門再次被關上,但并未完全合攏,留了一道縫。
石室內(nèi),只剩下了五十二一人。
他先是將火把插在墻壁的縫隙中,然后又圍著那只有問題的引龍散水缸轉了兩圈。
眉頭緊鎖,時不時地探頭看看,似乎猶豫著什么。
雖然只剩一人,但張星落依舊不敢妄動。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五十二有些焦躁,在石室內(nèi)踱來踱去。
他在擔心,萬一這事真是疏忽造成的,免不了又是一頓毒打。
過了一會兒,五十二感覺有些口渴,于是拿起酒囊,拔掉塞子,仰頭就大口大口的灌了起來。
“哈……還是酒好喝!”
五十二咂了咂嘴,一口氣將酒全部喝完,又看著福祿泉低聲罵了幾句。
他找了塊相對干凈的石塊坐下,將火把放在一邊,開始打起了盹兒。
可能是連日當值疲憊,加上酒精的作用,沒過多久,腦袋便一點一點的,鼾聲也逐漸響了起來。
機會來了!
缸中的張星落的心再次劇烈跳動起來。
這是逃離的絕佳時機!
石室內(nèi),五十二的鼾聲逐漸變得均勻而深沉。
張星落又耐心等待了一會,確認對方已徹底熟睡后,這才小心翼翼地爬了出來。
他迅速彎下腰,悄無聲息地向石門挪去。
仔細的傾聽片刻。
門外并無任何動靜,短時間內(nèi)是安全的。
眼前便是來的時候那條隱秘小徑,于是他不敢有絲毫停留,立刻沿著來路,向著莊園外圍的方向疾行。
然而,前方是一片相對空曠的區(qū)域,橫亙在小徑與莊園外墻之間。
只要到院墻那邊,基本就安全了。
張星落剛想松口氣,卻猛的發(fā)現(xiàn)遠處有兩隊巡邏的家丁,正分別從不同的方向走來,看樣子很快就會在這片區(qū)域交匯。
“我靠!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張星落暗罵一句,只能退回到樹叢里等待。
兩隊巡邏隊之間,在靠近外墻的一側,種植著一片低矮灌木的花圃。燈光在那里顯得相對黯淡,形成了一片視覺上的盲區(qū)。
如果不能及時沖到那里,那么以他現(xiàn)在的位置,被發(fā)現(xiàn)就是遲早的事了。
“得加快速度了。必須在兩隊交匯前沖到那里!”
張星落下定了決心,決定賭一把。
風險很大。
一旦被發(fā)現(xiàn),在這片空曠地帶,將無處可藏。
就在這時,莊園的另一側,突然傳來一陣犬吠聲,夾雜著幾聲呵斥和輕微的騷動。
“汪汪汪!嗷嗚——”
“哪來的野狗!轟出去!別驚擾了貴客!”
“快!那邊!別讓它跑進內(nèi)院!”
巡邏隊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他們紛紛停下腳步,伸長了脖子望向騷動的方向,甚至有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好機會!
就是現(xiàn)在!
張星落眼中精光一閃,不再猶豫。
他如同獵豹一般,猛地從假山后竄出,身體壓得極低,腳尖點地,幾乎是貼著地面,以驚人的速度向著那片灌木花圃沖去!
短短數(shù)十步的距離,他幾乎是在對方轉頭張望的瞬間便已沖到。
他一頭扎進灌木叢中,迅速伏地。
于此同時,那兩隊巡邏兵的注意力又轉了回來,遠處的騷動已經(jīng)平息。
他們互相打了個招呼,便各自繼續(xù)沿著原定的路線巡邏,絲毫沒有察覺到剛才眼皮子底下發(fā)生的一切。
張星落伏在冰涼的泥土上,心臟狂跳不已。
剛才那一瞬間的沖刺,幾乎耗盡了他積攢的力氣。
“嘿嘿,運氣真好!”
他稍稍平復了一下呼吸,便開始在灌木叢中匍匐前進。
最危險的路已經(jīng)過去了。
只需要盡快穿過這片花圃,就到達外墻之下。
到了那時,就成功脫離危險了。
張星落順著墻角一路潛行,一直走到了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下。
這顆樹很大,樹冠的一部分甚至伸出了墻外。
爬上這棵樹的話,就可以翻越圍墻了!
張星落在心里快速盤算了一下。
然后快速檢查了一下身上的東西,確認無誤后,便準備開始爬樹。
“嗚嗚……”
就在此時,一陣嗚咽聲突然從后面?zhèn)鱽怼?
張星落一臉懵逼的轉頭看去,卻看到一只狗蹲在那里,也是一臉懵逼的看著他。
更加尷尬的是,張星落剛好爬了一半樹,而那只狗拉屎也拉了一半。
一人一狗面面相覷。
“嗨……你好,請不要……”
張星落想了想,還是決定主動打個招呼。
沒想到那條狗完全不給面子,用力的夾了一下,然后瘋狂的嗷嗷了起來。
一邊叫還一邊退。
“哎呀我頂你個肺!”
這一聲狗叫,頓時引起了莊園里的注意。
“那邊有人!趕緊追!”
“在那邊!快!有人爬墻!”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火把的光芒迅速向這邊聚集,將老槐樹下照得一片通明。
張星落心中一沉,知道已經(jīng)暴露,而且要命的是,此刻正懸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
沒有時間猶豫,只能盡快翻過墻頭!
張星落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蹬樹干,身體借勢向上竄起,雙手死死抓住墻頭粗糙的磚石。
“放箭!射死他!”
下方傳來氣急敗壞的吼聲。
“嗖!嗖嗖!”
幾聲凄厲的破空聲響起。
箭矢擦著他的身體飛過,其中一支甚至劃破了他的衣袖。
張星落頭皮發(fā)麻,不敢再拖延,猛地一個翻身,終于越過了高墻,重重地摔在了墻外的草地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
稍微緩了幾秒后,張星落便趕緊爬了起來。
顧不上檢查身上的傷勢,也顧不上墻內(nèi)傳來的叫罵聲和追趕聲。
匆匆辨認了一下方向后,便向著漆黑的夜色深處狂奔而去。
身后,福祿泉莊園內(nèi)已是燈火通明。
人聲鼎沸,犬吠不止。
夜風凜冽,吹得臉頰生疼。
張星落一邊奔跑,一邊從懷中掏出那份用油布包裹的賬冊和瓷瓶,確認它們完好無損,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這一次福祿泉之行,當真是九死一生。
若非事先有所準備,加上幾分運氣,恐怕早已身陷囹圄。
陳家的狠辣和戒備森嚴,遠超他的想象。
黑暗中,張星落的身影踉踉蹌蹌,卻又異常堅定,逐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陰家深處,廂房。
燭火被偶爾透入的微風吹得微微搖晃,在墻壁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唯有燭芯燃燒時發(fā)出輕響,才能添上少許慰籍。
陳三反剪雙手,被粗大的麻繩捆在沉重的太師椅上。
他低垂著頭,亂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神情。
整個人如同失了魂魄的泥塑,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陰晚晴端坐于一張案幾后。
神色平靜,手中輕輕摩挲著玉佩。
少女沒有急著開口,只是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半晌。
陰晚晴才放下玉佩,聲音清冷。
“陳三,這一路奔波,想必你也累了。陰家雖非待客之地,但也非不講道理之所。有什么話,現(xiàn)在說出來,或許對你,對你背后的人,都還有轉圜的余地。”
陳三的頭顱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聽到了,但依舊沒有抬起,更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陰晚晴黛眉微蹙,又道:“我知道,你受命于人,身不由己。但事已至此,陳家已是自身難保,你又何苦為他們死扛到底?想想你的將來,想想……”
“哼!”
不等她說完,陳三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冷哼,毫不掩飾的嘲諷。
他終于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少女,嘴角扯出弧度,“陰大小姐,事已至此,你覺得說這些廢話有用嗎?不必浪費彼此的時間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說完,他便再次低下頭,一副任憑處置的模樣。
陰晚晴也不急,纖細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沉悶的聲響。
“陳三管事在陳家是身居要職,深得陳胥的信任,這點毋庸置疑。”
陰晚晴的聲音依舊平緩,“只是,我有些好奇。似陳管事這般為陳家鞠躬盡瘁、勞苦功高之人,現(xiàn)在處于落難之際,陳家……是否會來援救呢?”
陳三猛的抬起頭,冷笑道,“挑撥離間?大小姐,這招是不是太下三濫了?”
“下三濫?”
少女笑起來,笑的甚是好看,“我可不這么認為哦。如果是我陰家的人被抓了,那我會毫不猶豫的救人的。所以……”
“我們打個賭吧!”
陳三冷冷的看著,并不接話。
“陳三管事,你為陳家做了多少事,你心里清楚。那些事,一旦敗露,對陳家而言意味著什么,你比我更明白。”
陰晚晴繼續(xù)道,“如今,你落在我手中。我們賭一下,陳家是會冒著巨大的風險來救你,還是會選擇……”
“讓你永遠閉嘴呢?”
陳三怒目圓睜,惡狠狠的盯著少女。
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