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唯有疏星點綴著穹頂。
張星落伏在山上一塊巨石的后面，冷靜的看著下方的陳家莊園。
里面就是福祿泉。
經過一整天的觀察，張星落發現，即便是在深夜里，此地的守衛也絲毫不見松懈。
一隊隊陳家護衛，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沿著固定的路線巡邏。
更麻煩的是，他還聽到了幾聲低沉的犬吠。
這無疑大大增加了難度。
硬闖是下下策，一旦打草驚蛇，就完犢子了。
必須得智取。
張星落將小心翼翼的將身上的東西都檢查一遍，然后重新納入懷中。
時辰差不多了。
子時將過，丑時初至，正是人最困倦松懈的時候。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便悄無聲息地融入沉沉暗夜。
借著稀疏的星光，張星落快速在樹影間穿行。
動作極輕，幾乎不帶起一絲風聲。
很快，莊園高聳的院墻已在望。
張星落沒有選擇正門或是角門，而是來到了一處墻體略顯低矮的地方。
這是白天就觀察好的位置，而且此處墻頭沒有警戒裝置。
張星落深深的吸了口氣，后退了幾步，然后猛的沖了過去。
足尖在墻上只是一點，身形便如猿猴般輕盈攀上，幾個起落就悄無聲息地翻過了墻頭，穩穩落在內側的草地上。
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沙沙……沙沙……”
一陣規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是一隊巡邏的家丁。
四人一組，手持棍棒，腰挎佩刀，正沿著墻根緩緩走來。
張星落心中一凜，迅速掃視四周。
不遠處，是一片修剪整齊的灌木叢，投下濃密的陰影。
他毫不猶豫，一個翻滾便鉆入了灌木叢的陰影之中。
身體緊貼地面，屏住了呼吸。
巡邏隊很快從他藏身的灌木叢旁走過，其中一人還隨意地用棍子撥弄了一下灌木的枝葉，險些觸碰到張星落的衣角。
他一動也不敢動，連心跳都仿佛放緩了。
“呼，嚇我一跳。”
直到腳步聲遠去，張星落才緩緩松了口氣。
這第一道關，算是過了。
然而，麻煩接踵而至。
就在他準備從灌木叢中出來，繼續向莊園深處潛行時。
一陣低沉的咆哮聲突然從不遠處傳來。
“嗚……汪！汪汪！”
是狗！
而且還不止一只！
張星落心中暗道不妙。
人的感官在夜間會受限，但狗的嗅覺和聽覺卻異常靈敏。
一旦被狗纏上，便徹底泡湯了。
他立刻停下所有動作，摸出了懷中的油紙包。
這是老乞丐給的，說是對動物有奇效。
張星落捻起一小撮藥粉，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去，藥粉呈淡綠色，散發著一種草藥又帶著辛辣的奇異氣味。
“嘶，狗應該也算動物吧……能管用？”
他心中默念。
張星落仔細觀察了一下風向，此刻正有一絲微風從這邊吹向犬吠的方向。
于是小心的將那一小撮藥粉輕輕一揚，粉末隨風飄散。
奇跡般的事情很快就發生了。
遠處那幾只原本狂吠的惡犬，在聞到這股奇異的氣味后，叫聲戛然而止。
隨即便是幾聲不安的“嗚咽”，仿佛遇到了什么恐懼的東西。
它們焦躁地用爪子刨著地，甚至向后退了幾步，再也不敢叫喚。
“畜生，鬼叫什么！”
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
是負責看管犬只的家丁被驚動了，“再亂叫，仔細你們的皮！”
隨著幾聲呵斥和鞭子抽打空氣的“啪啪”聲，犬吠聲徹底平息了下去。
張星落暗自慶幸。
這老乞丐給的東西，果然有些門道。
避開了狗患，張星落更加小心謹慎了。
如同一道影子，在莊園的亭臺樓閣和假山花木間穿梭。
沿途中，甚至還順便觀察了莊園內部的布局，燈火的分布以及守衛的崗位設置，不斷在心中修正著前往福祿泉泉眼的最佳路徑。
期間，也遇到過幾次險情，比如差點與一隊迎面而來的巡邏家丁撞個滿懷。
幸虧他反應迅捷，提前閃入一處假山后的陰影中。
一炷香的工夫后，張星落終于潛行到了福祿泉莊園的核心區域。
眼前豁然開朗。
如同吳大壯所說的那般，福祿泉泉眼所在地，是一片占地頗廣的園林。
泉眼位于園林中央，被一座漢白玉雕砌的精致八角亭所籠罩。
亭子四周燈火通明，數名勁裝家丁手持兵刃，環繞亭子或站或巡，戒備森嚴，遠非外圍可比。
泉水從亭中央一個雕刻著瑞獸圖案的石座中汩汩涌出，匯入下方一個不大的玉石池中，再通過暗渠流向別處。
在明亮的燈光映照下，泉水并不像傳說中那般清澈甘冽，反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渾濁，空氣中也飄散著一種極淡的、類似硫磺混合著某種草藥的怪異氣味。
若非他嗅覺本就比常人敏銳，且早有心理準備，恐怕也難以察覺。
“這水果然有問題！”
張星落瞇起了眼睛。
僅僅觀察到泉水渾濁和異味，并不足以作為陳家造假的鐵證。
還必須找到更直接的證據才行。
他伏在一處假山后，仔細觀察著泉眼周圍的一切。
守衛們雖然警惕，但畢竟是深夜，有些人臉上也露出了疲憊之色。
每隔一刻鐘左右，會有一名小頭目繞著八角亭巡視一圈，并與各處守衛低聲交談幾句。
看來，直接沖進去是不可能的。
必須找到陳家進行造假作業的隱秘地點。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八角亭后方不遠處，一處看似普通的假山石景上。
那處假山由數塊巨石堆砌而成，縫隙間長著些許青苔和藤蔓。
但其中一塊位于底部的，約莫半人高的青黑色山石，似乎有點問題。
山石的邊緣，看起來比周圍其他石塊要顯得“新”一些，青苔的覆蓋也較為稀疏。
而且與地面接觸的縫隙處的泥土有被人為撥弄過的細微痕跡，不像其他地方那樣板結。
“這里難道是……”
就在這時，守衛們忽然開始行動了。
幾個護衛明顯松懈了許多，陸陸續續的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只言片語間得知，原來是夜宵的點到了。
張星落靜靜的看著他們離去，只留下了一個輪班的人。
那人眼見都走了，便走到遠處的一處角落，解開了褲子。
真是，天助我也！
張星落暗叫幸運，迅速的借著假山和花木的掩護，移動到了那塊可疑的青黑色山石旁。
他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著那塊山石。
入手冰涼，質感堅硬。
嘗試著輕輕推了推，山石卻是紋絲不動。
“有機關？”
張星落皺著眉頭打量了一下。
突然，他注意到山石右側下方，靠近地面約莫三寸的地方，有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細微劃痕。
看起來像是經常被什么東西摩擦所致。
于是他用手指在那劃痕附近摸索，果然，指尖觸碰到了一處略微凹陷下去的小坑，大小剛好能容納一根手指。
他心中一動，將食指探入那小坑，用力向內一按，同時嘗試著將山石向左側推動。
“咔嚓……”
一聲微不可聞的機括聲響起。
緊接著，那塊看似沉重無比的青黑色山石，竟然緩緩地向左側滑動開來，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漆黑洞口！
同時，更為濃郁的硫磺和刺鼻藥草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找到了！
張星落側耳傾聽了一下洞內的動靜，然后矮身鉆入了那漆黑的洞口。
洞口之后，是一段向下延伸的粗糙石階。
峭壁上有油燈，忽明忽暗。
張星落借著微弱的火光向下走去，盡頭是一扇簡陋的木門。
他小心地推開木門，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約莫兩三丈見方的地下石室，四壁用粗石砌成，顯得頗為簡陋。
中央處擺放著幾口半人高的大水缸，其中兩口缸里盛滿了渾濁的黃色液體，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另外幾口缸則是空的。
墻角堆放著一些麻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裝著什么。
另一側的木桌上，散亂地放著一些石臼、木杵等研磨工具，以及各色粉末和干枯的草藥的瓶瓶罐罐。
儼然就是一個小型的藥物加工作坊！
張星落眼中精光一閃，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陳家所謂的福祿神泉，果然是人工勾兌出來的！
他悄無聲息地走了幾步，開始在石室內快速掃視，尋找最有價值的證據。
那些裝著原料的麻袋，桌上的瓶罐，還有那幾缸“成品”……
這些都是物證。
他的目光很快鎖定在木桌一角，那里隨意地堆放著幾本用粗糙麻紙裝訂的冊子，封皮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一些字跡，看起來像是某種記錄。
張星落心中一喜，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冊子，借著油燈的微光翻開。
一行行潦草但清晰的字跡映入眼簾：
“三月初七，硫磺粉三斤，青礬石一斤，枯草根半斗……兌水五十擔，投入福祿泉……”
“三月十五，李員外捐香油錢五貫，取神水一壺，言其母久病之體略有起色……”
“三月二十，申時，泉水異味略重，總管吩咐減半投放……”
這些東西看得人是心頭狂跳！
這本冊子，赫然便是陳家偽造神泉的鐵證！
上面不僅詳細記錄了各種原料的名稱、用量、投放時間。
甚至還有一些對外宣傳神跡的虛假案例！
張星落迅速將這本冊子揣入懷中，又從桌上拿起一個盛著黃色粉末的小瓷瓶，拔開木塞聞了聞，正是之前在泉眼旁和洞口聞到的那股刺鼻硫磺味。
他將瓷瓶也一并收入囊中。
證據到手！
趕緊撤！
張星落正準備悄然退出這間地下石室。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吱呀——”
石室通往地面的那扇木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緊接著，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了進來，聽聲音還不止一人，而且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
“老四這個混蛋，又在這里偷懶喝酒！等會兒管事來了，看他怎么交代！”
“快進去看看，泉水那邊說今晚的料好像下的有點猛，味道不對。趕緊去瞧瞧咋回事！”
張星落暗道不好。
這兩個人來得太突然了！
此刻他身處石室中央，根本來不及退回地道入口，而那鼾睡的家丁也隨時可能被驚醒！
電光火石之間，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石室。
墻角，那幾只空著的大水缸！
他當機立斷，一個箭步沖到墻角。
也來不及細想，直接掀開離最近的一只空水缸的木蓋，身形一矮，鉆了進去。
同時迅速將木蓋輕輕合上，只留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縫隙用于觀察和透氣。
幾乎就在他藏好的瞬間，兩個手持火把的陳家家丁罵罵咧咧地走進了石室。
“他娘的，大晚上還得巡邏！這鳥地方鬼都不來！”
一個粗啞的嗓音罵罵咧咧地響起。
“少他娘的抱怨吧，五十二。輪到咱們倆當值，還能怎的？趕緊看看泉眼，別出什么岔子，不然管家又要扒了咱們的皮！”
另一個聲音略顯尖細，帶著不耐煩。
張星落屏住了呼吸，將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粗糙的缸壁內側。
透過木蓋與缸沿間那道縫隙，緊張地向外窺視。
只見兩個家丁走了進來。
當先一人身材魁梧，正是那粗啞嗓音的五十二。
他手中火把舉得老高，另一手還提著一個酒囊，時不時仰頭灌上一口。
跟在他身后的那個瘦高個，則是那尖細嗓音的，他顯得更警惕些，目光在石室內快速掃了一圈。
“這破泉眼，老爺也真是寶貝得緊！”
五十二又灌了口酒，用袖子擦了擦嘴，走到那汩汩冒水的福祿泉邊上，伸頭瞅了瞅，“水還是那么多，看著也沒啥不一樣嘛。”
三十九也湊了過去，用火把照著泉眼仔細看了看，皺眉道，“別大意。前幾日管家不是還特意交代過，這泉水關乎著陳家的氣運，每日都要查看水色、水量，還有……還有那泉眼底下的東西，不能有絲毫移動。”
“知道知道，不就是那塊鎮泉石嘛，說是能聚攏靈氣。”五十二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鎮泉石？
莫非這福祿泉的奧秘，與此有關？
張星落心中一動。
“別胡說！”
三十九壓低了聲音，警惕地看了一眼石室門口，“這話要是傳到管家耳朵里，有你小子好受的！我可聽說，為了這祥瑞，老爺可是花了大價錢，請了高人指點的。每日里投下去的那些個靈藥，哪一樣不是金貴玩意兒？”
“靈藥？我看就是些亂七八糟的粉末，誰知道是啥。”
五十二嘟囔著，顯然對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不怎么信。
但他也不敢再多說，只是嘟囔道，“反正味兒怪沖的，也不知道喝了這水，是真能強身健體，還是早點去見閻王。”
三十九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臭嘴！咱們只管當差，老爺讓做什么就做什么。趕緊的，看看旁邊的水缸，前幾日不是說有幾只耗子淹死在里面，水都臭了，管家讓找人清理了，也不知道弄干凈沒有。”
聽到這里。
張星落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