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那非金非玉的宮門無聲無息地開啟了一道縫隙，僅容一人通過。

沒有童子引路，沒有祥瑞相迎，只有一片深邃的寂靜。

帝俊直起身，臉上沒有任何被怠慢的不滿，只有更深的凝重。

他邁步而入，進入主殿之內。

主殿內空曠一片，只有女媧娘娘一人在此。

她端坐于云床之上，面容朦朧，看不清具體表情，唯有一雙眸子正冷冷地注視著帝俊。

帝俊再次深深行禮：“妖族帝俊拜見娘娘。”

女媧沒有回應，只是看著他。

那目光平靜無波，卻讓帝俊這位統御萬妖的皇者，感到了比面對祖巫圍攻時更沉重的壓力。

他知道，在他踏入媧皇宮的那一刻，甚至更早，在他下令“采集”人族精血的那一刻，這位圣人就已經知曉了一切。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質問。

帝俊沒有試圖狡辯或隱瞞，他知道在圣人面前，任何謊言都是徒勞且愚蠢的。

他抬起頭，直視著那雙的眼眸，聲音低沉而坦誠，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娘娘，帝俊此來，是來向您請罪的。”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又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

“妖族...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足以扭轉巫妖僵局，卻也罪孽滔天的秘密。人族之血，蘊含造化玄機與獨特靈魄，可煉制出一種專克巫族血脈根源之物…我等稱之為‘屠巫劍’。”

他沒有描述具體的發現過程，卻已足以讓女媧明白其中蘊含的血腥與怨念。

帝俊繼續說道，語氣帶著一種蒼涼的無奈：

“巫族勢大，如今更是誕生了一位新的祖巫，若是讓巫族一直這么下去...”

“妖族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此物是天道予我妖族一線生機，亦是一道無解的劫數。”

“帝俊身負億兆妖族之性命，肩負守護妖庭之責。眼見此物能破巫族不滅金身，解我族之危。縱知此舉有違天道人倫，必招致無邊業力，更…更是對娘娘造物之大不敬，可我亦不得不為！”

他再次深深俯首：

“帝俊罪孽深重，甘愿承受娘娘任何責罰。然，此事關乎妖族存亡，斗膽懇請娘娘，看在妖族亦是娘娘出身之族，暫息圣怒！”

帝俊在此立誓：“此劍只為破巫族，絕不用以屠戮無辜人族！待此戰過后，妖族定當傾盡全力，護佑人族繁衍生息，償還今日血債！”

媧皇宮內的空間仿佛凝固了。那股浩瀚的圣人氣息陡然變得沉重無比，如同億萬座太古神山壓在帝俊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帝俊…”

“吾乃人族之母！汝屠戮吾之兒女，竟還敢求吾暫息圣怒？！”

“汝言‘不得不為’？好一個‘不得不為’！以億萬人族之哀魂，鑄一族之殺器！此等業障，滔天蓋世！汝以為誓言可償？汝以為妖族氣運，經得起如此怨念業火焚燒？汝這是在掘妖族之根基，自取滅亡！”

帝俊在圣威下艱難地支撐著身體，嘴角甚至溢出一絲金色的血液，但他目光依舊堅定，甚至帶著一絲懇求的瘋狂：

“娘娘！帝俊自知罪無可恕！然，若不為此，妖族必亡于巫族之手！”

“吾之所求，非是娘娘寬恕，亦非是娘娘相助！只求娘娘...看在妖族昔日也曾為娘娘羽翼...莫要出手干預！”

媧皇宮內陷入了更長的死寂。

女媧作為人族圣母，她無法坐視子民被屠戮。

但作為天道圣人，她也不能強行違背量劫大勢。

若她出手直接阻止妖族，甚至懲戒帝俊，很可能導致妖族提前崩潰，巫族一家獨大，人族的未來也無法預知。

更可能引來其他圣人乃至天道的直接干預，將量劫推向無法預知的深淵。

她看著下方倔強而絕望的妖皇帝俊，又仿佛看到了洪荒大地上，無數人族在妖族屠刀下發出的無聲哀嚎。

良久。

女媧周身的圣人氣息緩緩收斂，但整個宮殿的氣氛，卻比之前更加冰冷沉重。

女媧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蒼涼。

“帝俊…”

“汝之所為，業已鑄成，滔天血債，業力纏身，妖族氣運已衰。”

“吾不會出手助你，亦不會阻你。此乃汝等之劫，亦是...人族之劫。”

隨后，只留下最后的一道嘆息之聲。

“汝好自為之。”

帝俊身體微微一晃，他知道，這已經是他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

他再次深深一禮，這一次，帶著一種解脫般的沉重：

“謝...娘娘。”聲音干澀沙啞。

他不敢再多言，轉身，一步步走向緊閉的宮門。

宮門無聲開啟，帝俊的身影融入混沌，消失不見。

女媧靜立宮中，望著帝俊的背影。

她眸光微斂，素手輕抬，一道如水鏡般的畫面在身前浮現。

鏡中映照洪荒大地，山河染血，哀鴻遍野。

無數人族跪伏于地，在妖族的屠刀下悲泣，聲聲呼喚著圣母之名，祈求她的垂憐。

女媧指尖微顫，似有無形之力凝聚，卻又終究緩緩收回，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妹妹既已決斷，又何必再看？”伏羲的聲音自殿內傳來，身影隨之顯現，眉宇間透著淡淡的無奈。

女媧仍未回首，只是低聲問道：“兄長可曾推演過，一元會之后，巫妖二族的結局？”

伏羲沉默片刻，目光投向鏡中那場屠殺之景，緩緩開口道：

“結局如何，還重要么？天道輪轉，從無真正的勝者。吾等所能做的，不過是順應大勢，盡力而為。”

女媧閉目，似是不忍再看那慘烈之景，良久才輕聲道：“那……人族呢？”

伏羲未答，只是指尖輕點鏡面。

畫面流轉，妖族肆虐過后，大地滿目瘡痍。

殘存的人族在廢墟中掙扎求生，尸骸堆積如山。

然而，就在這絕望之境，卻又有人族先賢點燃薪火，帶領殘存的族人躲避災劫。

女媧凝視著那微弱卻倔強的火光，眸光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