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謝謝你！這個……給你！“

那個被救的少年，林小北，跌跌撞撞地追了上來。

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半瓶渾濁的過濾水，遞向葉靈瞳。

瓶里的水面隨著他急促的腳步晃動。

幾滴珍貴的液體濺出瓶口，落在干裂發灰的地面上。

水珠瞬間滲入，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靈瞳停下腳步。

她的視線在少年臟兮兮卻閃著希望光芒的小臉，和那瓶在末世中珍貴無比的水之間移動。

她琥珀色的瞳孔，不易察覺地微微收縮了一下。

喉結輕輕滾動。

“姐姐，你不知道…“少年聲音帶著激動，微微發抖，“這水，我是從西城防空洞的水管接口，一滴一滴，接了整整三天才攢下來的！“

葉靈瞳沒有伸手去接那瓶水。

她緩緩蹲下身。

從手腕上解下一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舊布條。

她傾斜自己的水壺，將僅剩的幾滴水沾濕布條。

然后，輕輕擦拭著林小北臉上的淚痕與灰塵。

“水，你自己留著。“

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少年的眼眶一下子又紅了。

他固執地將水瓶再次往前推了推。

“可是……沒有你，我連命都沒了！這點水又算得了什么？“

葉靈瞳伸出手，捏了捏少年瘦得幾乎只剩下皮包骨的肩膀。

“記住，眼淚換不來食物，也換不來尊重。“

“想活下去，就收起你的懦弱。“

“用你的腦子，用你的雙手，去尋找生機。“

“哪怕只有一絲，也要抓住。“

林小北用力擦了擦眼角，努力挺直自己瘦弱的脊梁。

“我叫林小北，姐姐你呢？“

“葉靈瞳。“

她簡短地回答，站起身，準備離開。

“葉姐姐，我明天還能見到你嗎？“林小北連忙小跑幾步，跟在后面追問。

葉靈瞳沒有回頭。

“別跟著我，這城里壞人很多。“

“找幾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結伴。“

“去西城的避難所看看，那里偶爾會發放一些物資。“

“我沒有家人了，能不能……“林小北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

“活著，就是對你死去的親人，最好的報答。“

葉靈瞳的聲音飄散在帶著腐朽氣息的風中。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破敗街道的盡頭。

……

夜幕降臨。

荒涼是這座死城永恒的主題。

葉靈瞳找到一處相對僻靜的建筑殘骸角落。

她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沒有潛在的危險后，緊繃了一整天的身體才稍稍放松下來。

她疲憊地靠在斑駁冰冷的墻面上，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

她從貼身的內袋里，極其小心地取出一張被特制塑封保護得很好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身著筆挺聯邦軍裝、肩扛四顆將星的英武中年男子。

他身邊站著一個穿著嶄新軍校制服的年輕女孩，笑容燦爛，朝氣蓬勃。

背景是曾經威名赫赫的聯邦第七艦隊旗艦——“天樞”號。

巨大的銀色艦體在虛擬的陽光背景下，閃耀著屬于過去的輝煌。

“爸，你看到了嗎？“

“我還在堅持。“

葉靈瞳輕聲呢喃，指尖溫柔地、反復地撫過照片上父親的面容。

她那雙堅毅的琥珀色眸子里，閃過一絲幾近透明的脆弱。

一陣突如其來的微風卷著灰塵吹過。

照片的塑封邊緣，因長久的摩擦裂開了一個微小的口子。

幾粒細小的灰塵，恰好落在了照片上父親肩章的位置。

那象征著無上榮耀與責任的四顆將星，瞬間變得有些模糊。

葉靈瞳的手指猛地一顫。

一股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她。

她清晰地回想起父親犧牲的那一天。

天空被撕裂，大地在哀嚎，鋪天蓋地的末日景象如同夢魘。

世界正在眼前崩塌。

而她的父親，就站在號搖搖欲墜的指揮臺上。

他的背影如同山岳般沉穩，聲音通過最后的通訊頻道傳遍艦隊：

“所有單位！優先疏散平民！掩護撤退！全速撤離！“

他明知道，下達這個命令后，他將再無機會脫離。

他明知道，自己將隨著戰艦一同隕落。

但他，依然選擇了職責。

選擇了將生的希望留給更多人。

洶涌的記憶如同無法抗拒的潮水，瞬間沖垮了她強撐的堤壩。

葉靈瞳再也無法支撐。

她猛地蹲下身，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

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壓抑的、細碎的嗚咽聲，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溢出。

滾燙的淚水無聲滑落。

很快浸濕了膝蓋上那片破舊粗糙的布料。

“爸……我好累……“

她的聲音哽咽，破碎，幾乎散在帶著腐朽氣息的風里。

細微得仿佛從未存在過。

“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

“每天睜開眼睛，就是一片死寂……永遠的死寂……“

“我甚至……甚至不知道，為什么還要這樣活著……“

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葉靈瞳的哭泣并未持續太久。

這末世，不允許軟弱停留太長時間。

她抬起手，用臟兮兮的手背，近乎粗暴地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和塵土。

像是在驅趕某種不該存在的情緒。

她深吸了幾口氣。

冰冷、混濁，帶著鐵銹和塵埃味道的空氣刺痛了肺部，卻讓她混亂的思緒稍稍清晰。

重新站起身。

她的身姿依舊挺拔如松，只是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紅腫。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再次恢復了之前的銳利。

只是，銳利之下，似乎多了一份沉淀下來的疲憊，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空洞。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張被特制塑封保護的照片，重新放回貼身的內袋。

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世間最易碎的珍寶。

四周，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風聲在殘垣斷壁間低低嗚咽，像是在為這座死城奏響最后的哀歌。

身體的疲憊和精神上的重壓，如同無形的潮水，一波波襲來。

她幾乎有些站不穩，只能將后背緊緊靠在冰冷粗糙的墻壁上，汲取一點點支撐。

閉上眼，任由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試圖將自己徹底吞噬。

堅持下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她找不到答案。

每一天，都像是在無盡的黑暗隧道里徒勞地摸索前行。

沒有光。

沒有方向。

甚至，看不到盡頭。

活著，難道僅僅是為了活著本身嗎？

這樣的活著，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區別？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種虛無感徹底淹沒，意識都開始模糊的時候。

一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意念，如同最輕柔的一聲嘆息，悄然掠過她的心頭。

那聲音很輕，很飄渺。

仿佛來自極遙遠的天際，又仿佛直接在她的腦海深處響起。

沒有絲毫惡意，不帶任何情緒，更像是一種純粹的詢問。

“就這樣放棄嗎？”

葉靈瞳猛地睜開雙眼！

琥珀色的瞳孔驟然收縮，閃過無比的驚疑與警惕！

幻覺？！

是自己絕望到極致，產生的錯覺嗎？

她瞬間繃緊了身體，如同受驚的獵豹，每一個細胞都進入了戒備狀態。

目光銳利如刀，飛快地掃視著周圍漆黑的廢墟。

空無一人。

只有夜色，和沉默的斷壁殘垣。

沒有任何異常的跡象。

難道……真的是幻聽？

就在她心神稍定，以為只是錯覺的瞬間。

那聲音再次響起。

依舊是那種輕柔到幾乎聽不清的嘆息，卻清晰地傳入她的意識。

“你父親……”

“……會希望看到你這樣嗎？”

葉靈瞳的身體，徹底僵住。

如同被無形的閃電，從靈魂深處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