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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搏命泄毒

  • 清河仵作
  • 賽博空想家
  • 5672字
  • 2025-05-28 20:00:00

陳青邁過門檻,身后門“哐”的一聲闔上,像塊沉棺板,將活人的世界隔絕在外。

黑暗撲面壓下,幾乎是瞬時將光線吞沒。

屋梁上懸著一盞油紙燈,火苗抖動,黃豆大小,仿佛困獸喘息,每一次搖晃都像是瀕死前的掙扎。

尸房低矮逼仄,濕氣貼著墻根爬,腐臭與藥味攪在一起,從每一塊磚縫里滲出來。

尸水從尸缸底部漫出,已淌滿地磚,順著青磚縫隙緩慢游走,冷得像蛇爬過腳背。

陳青剛一落腳,鞋底就“哧啦”一聲踩進水里,尸液順著皮革滲進襪底。

空氣里沉著一股死火煨出來的腥——熱,卻不干凈。

陳青緩緩蹲下身,膝蓋貼上青磚的那刻,冰冷瞬間透骨。

昏黃的燈光在屋梁上晃著,灑下斑駁光圈,正照在屋中央那口尸缸上。

皮肉已不完整,尸體肋下鼓動不止,像有殘余氣泡在皮下翻騰。

燈光掃過的角落堆著幾只破竹簍,簍里墊著的草墊全都發霉,邊角起了白毛。

墻角磚縫滲出一股股黑水,在磚面上積出一塊塊斑痕。

陳青不是沒見過死人。

旅館里浴缸泡脹的、車禍后橫切成兩段的、荒野上焦黑的……他見過太多。

那些場面血腥、殘忍,死狀直接,惡意像刀,一眼就能看見。

可眼前這間屋子不一樣。

陳青屏著呼吸,手指冰冷,背脊在發汗。

經驗告訴他不能亂,但他也知道——這一次,僅靠經驗,不夠。

眼前的缸水混著尸水,漂著一層灰白的油光,邊緣浮著一片一片不明的薄膜。

尸體仰面浮著,腹腔高高鼓起,肋下撕開一道口子,皮肉間還在鼓動,隱隱有泡沫冒出。

陳青瞇起眼,試圖看清尸腹裂口里的腔臟結構。

可燈光太弱了。

屋梁上那盞紙罩油燈斜吊著,一陣風都能吹滅。

整間尸房仿佛被什么裹住,暗得像地窖,連尸腹的輪廓都被吞了進去,更別說看清腔里是否還積著毒。

“給我拿盞燈!”他側頭朝門外喊。

沒有回應。

“火把也行!”

他提高聲音,嗓子被尸氣嗆得發緊,帶著一絲撕裂的沙啞。

門外頓了一下,隨即傳來一聲涼颼颼的冷笑:

“你當這是刑房啊?”韓麻子的聲音隔門飄進來,“還點燈?不怕尸氣燒著你腦殼?”

其余幾人也低聲咕噥,卻沒人敢動。

陳青站在尸缸邊,心里有些涼意。

沒人會來,也沒人敢幫他。

沒有手套,沒有鉗子,連一塊遮布都沒有。

前世再糟的現場,也總歸有協同、有規程、有最基本的工具。

可現在,他就是一個被單兵投進毒地雷場的活人。

赤手空拳,對著一具肚腔炸開的毒尸,身后是關死的門,腳下是滾著毒泡的尸水。

血,毒,熱氣,全都迎面撲來。

他沒有退。

只是緩緩轉身,目光在尸房四角掃過。

看到角落里有口傾倒的木盆,竹簽散了一地。

陳青上前發現多數發霉發黑,只剩一根還算完整,斷口斜削,勉強能用。

他蹲下身,剛探手去撿,一股氣味猛地撲上來。

麻、澀、焦、苦,像是煎藥煮廢了,被人用尸水泡了一夜。

不是從盆里傳來的。

是從尸缸?

陳青指尖一滯。

這味道,他記得。

他屏住呼吸,緩緩直起身,目光緊緊盯著那具尸體。

腔口破裂,脂肪與漿液交錯翻涌,邊緣泛黑,血水帶著紫色的反光。

皮層下那團半溶的沉渣,泛著灰綠的油光,像是藥渣煮爛后凝成的毒膜,黏在腔壁上,死氣沉沉,卻透著逼人的灼辣。

他腦子里“嘩”地一下,閃出一個畫面——

五年前,西郊一樁盜墓案。

密倉里抬出一具浮尸,死者誤服草烏,三天封棺。

等棺蓋一開,尸體鼓得像球,腹腔炸裂,一股綠灰毒漿噴出兩米,主刀法醫當場被濺中面門,三日后死于多器官衰竭。

他當時就站在旁邊。

那股味道,那種麻中透苦、苦里藏辣、辣下還鈍著股腐腥的后勁,就像現在這樣,一絲一縷從尸腔里竄出來,直鉆進鼻腔、鉆進記憶、鉆進骨頭縫里。

一模一樣。

陳青指尖一緊,手中竹簽差點滑落。

他終于確認了。

這不是尸變,不是什么“邪祟”。

是草烏中毒后,藥性封腔,死者體內持續發酵。

腔內氣壓瘋漲,毒素凝結未散,一旦破口,腔毒爆發,殺傷比明火還狠。

這種尸體,封不住,拖不得。

越封越炸,越拖越毒。

要想止爆,不能“按”,不能“封”,是能“放”。

可放,也不是一放了之。

放早了,毒未沉;放猛了,氣破裂;放歪了,那一缸腔毒就得全噴在他臉上。

這是完全就是拆炸彈。

是賭命。

陳青閉了閉眼,強壓住喉頭翻涌的腥氣。

他知道,這一下——只能成,不能錯。

他抬起右手,拇指按在竹簽斷口上,輕輕試了試力度,又換了個更穩的角度,死死捏緊。

他吸了一口氣,目光重新落在那張仰面的死臉上。

“來吧。”

他低聲說,像對尸體,也像對自己。

忽然間,腦中閃過重案組時老法醫的一句話:

“別指望有什么好工具。降不住的鍋,也得敢揭。”

那時他只當是句玩笑。

可現在,這話像根鞭子,一記記抽在他腦子里,把他逼著往前走。

這口鍋,他若不揭,就沒人敢動。

陳青咬緊后槽牙,重新走到缸邊,半跪下來。

膝蓋剛觸地,尸水便順著褲腳沁入骨縫,冰得發麻。

他屏住呼吸,抬眼對準尸腹的裂口,緩緩俯身,余光掃視周圍,確認張力走向。

然后,鎖定臍下三寸、皮層最鼓的位置。

他提起竹簽,緩緩探入,一寸一寸,像在拆一顆埋在尸腔里的雷。

“啵。”

表皮輕響,緊接著,一股熱腥的氣體“嘶”地竄出,一串細密的氣泡順著竹簽邊緣冒上來。

幾顆氣泡貼著他手腕滾過,熱得像剛從藥鍋里潑出的沸水,灼得皮膚一跳。

那一瞬,陳青眼皮猛地一縮,手臂肌肉下意識一緊,幾乎要收手。

可他硬生生逼住自己停下。

他知道只要這一抖,尸腔受力改變,氣體走偏,整具尸體就可能當場炸開。

汗水從額角滾落,順著臉頰滑進嘴角,苦咸一片。

他只能忍。

再疼,也不能松。

陳青忍著灼痛從手腕緩過去,等手指不再發顫,這才慢慢探入。

竹簽貼著肋骨邊沿,一點點撥開那團血肉模糊的裂口組織,如同揭開一層泡爛的油紙,細微又黏稠。

但腔膜內層卻反常地緊繃,像有東西在腔內“抵著”,拱著那層膜不肯松。

陳青正要再探深一點,忽然間,嗅覺深處像被什么狠狠擰了一把。

是那股熟悉的焦麻味!

不是從破口處逸出的,是從腔體更深處“躥”出來的——被什么力量從里面“推”出來的!

他瞳孔一縮,冷汗倏地涌上后背,指尖下意識頓住。

——不對。

下一瞬,一股異響從尸體腹腔深處猛然傳來——

“咕噠。”

還未反應過來,尸體左腋猛地炸開!

“啪!!”

一道血肉撕裂的悶響炸響在屋中,腔液洶涌而出!

黑紅的腸漿混著未徹底腐爛的組織,宛如鍋底沸爛的湯渣,帶著滾燙的熱氣,劈頭蓋臉地沖了出來!

陳青驟然后仰,竹簽脫手,整個人被氣浪推得一栽,后背撞在缸沿,“砰”的一聲,半邊肩胛都震麻了。

熱腥的尸水淋頭潑下,貼著臉頰、眼角、嘴角滑落,混著灼鼻的草毒藥氣,灼得他眼一紅、喉頭一哽,當場嘔出一口酸苦!

屋里熱得像蒸,像悶,像是什么在腔子里繼續膨脹,撐滿了每一寸空氣。

陳青踉蹌撐地,膝蓋一滑又撲回尸水中,額角磕到磚縫,一時白光亂躥,腦中嗡的一片空白。

“炸了!!”

門外驚叫聲乍起,像是壓不住的野狗群一窩竄開:

“他炸了尸腔!!”

“要命啊——快退——快退!”

韓麻子拔腿就要跑,被紅衣衙役一把拽住后領,“慌什么?”

衙門院內火把亂晃,光影交錯,幾個役吏踉蹌著退了幾步,卻全都腳下一頓,沒一個敢上前。

有人罵著,喊著,卻誰也不敢靠近那扇沉黑的門。

“快進去看看!”

“你去!”

“我才不去!”

聲音越來越亂,一時間混成一鍋爛泥。

紅衣衙役臉色鐵青,一步踏出,手已按上刀柄,低聲冷喝:“一群廢物!”

他正要推門,屋中忽然傳來一聲幾近撕裂的嘶吼:

“別進來!!”

那一聲是從喉管深處撕破的,像是一個剛從毒水里掙扎出來的人,帶著血、帶著火、帶著一腔不許死的力氣,活生生捅破門簾!

紅衣衙役腳下一頓,眸光一沉,停在門外。

屋內,陳青狼狽地抬起頭,臉上一片血水腥涎,發梢黏著尸漿,喘得像破風箱。

他一手撐地,一手死死按住那具尸體還未封口的腹腔裂口,手掌被燙得發紅,皮下發漲,卻不敢松開一寸。

“腔氣……還沒完……”

他咬著腮幫,嗓音啞得像刀片劃過,“現在進來,動刀、震缸,都會……再炸一輪。”

“要是擴散,出去別說你們,”他抬頭望向門外,臉上寫滿尸漿,“在場所有人……全得瞎,全得爛,全得死!”

話音剛落,尸缸中那具尸體又“鼓”了一寸。

一股肉眼可見的氣泡,從破口處鼓脹浮起,皮下毒泡像蛆一樣在發亮的腔膜上蠕動,發出令人作嘔的“咕咕”聲。

“吱啦——”

尸腹繃緊的皮層傳來一陣拉裂聲。

空氣如同繃緊的皮膜,整個屋子只剩下一個節奏——

“咚。咚。咚。”

空氣死了一般。

尸體皮下的毒氣緩緩鼓脹,鼓到極致卻又不破,就像一口含著火藥的鍋,壓著氣,拖著響,等著誰去揭蓋。

陳青跪在缸前,死死盯著那塊紫黑的毒泡,比其他部位更亮、更滑,甚至泛著光。

現在只差臨門一戳。

可就是這一戳,他遲遲沒動。

手指微微發顫,汗水順著手腕滴落,一滴落在尸水里,“噗”的一聲輕響,激起微不可察的漣漪。

如果錯了呢?

如果他賭錯位置,戳下去的不是引氣點,而是壓緊的毒囊,那尸體就不是“放氣”——而是“炸腔”。

他會死。

門外所有人也會跟著陪葬。

“不能出錯,不能出錯……”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神經根本不冷靜。

指節在顫,牙根在咬,太陽穴突突直跳,整個人像踩在高壓電線上——一寸一寸地炸著。

忽然間,一幕記憶毫無征兆地閃了出來。

那是他初入重案那年,剛做技術輔佐,值夜班。

凌晨三點,命案現場。

一具死者泡在蒸汽浴缸里,腸破、胃出血,整間浴室都是滾水,蒸汽燙得玻璃炸裂,尸體泡在水里,就像一鍋活尸湯。

主刀法醫是個老頭,戴著老花鏡,手肘撐在尸體邊上,汗水滴到尸腹上,和蒸汽混成水珠。

他舉著針管,抽出一管灰白色的胃液,整個人像被煮熟,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陳青蹲在他旁邊。

老頭沒看他,只盯著那尸體的腹部,眼鏡片起霧,半晌才開口:

“記著,一旦尸體憋毒憋到極限……它會自己‘讓你進’。”

“皮會鼓,膜會浮,氣泡會抖一下,像喘——那一刻,就是它松口的時候。”

“別猶豫,你只要一刀扎進去,它就吐了。”

“你不開口,它炸你。你開口對了,它就全說。”

他最后盯了陳青一眼,補了一句:

“別看尸體沒聲,它其實一直在跟你說話,就看你聽不聽得懂。”

陳青忽地停下了顫抖。

那根竹簽還在他手里,早已沾滿尸液。

他緩緩抬手,重新瞄準那塊紫黑毒泡。

燈火在他眼里晃動。

毒囊輕輕顫著,像在誘他去賭這一刀的生死。

他咬緊后槽牙,手腕鎖死,手指緩緩扣住竹簽斷口。

再無遲疑。

竹簽如箭,直刺毒囊中央!

“啵——”

一聲水泡破裂的聲音輕響,宛如雷霆被捂在肚子里炸開!

尸體劇顫,腔氣驟然泄出!

“嘶——嘶嘶!!”

一股墨黑尸氣如霧團般從破口處噴薄而出,貼著陳青手臂滾滾升騰,帶著嗆喉的灼辣藥氣和一種“腥爛中帶焦麻”的濃烈腐毒!

火光猛地跳了一下,仿佛要被這股死氣撲滅!

陳青卻一動不動!

他的手還死死按著縫口,竹簽嵌入腔壁,氣體順著那一線泄出,如蒸汽瀉閥一般,雖急卻穩。

缸中尸體緩緩癱軟,那一團腫脹的右肋塌陷下去,毒泡破裂,腔膜皺縮,一股灰白的死液涌出,順著尸身流入尸水中。

尸房仿佛被抽空了空氣,凝滯、沉寂。

然后——

寂靜。

尸缸再無動靜,膿水停止翻涌,黑氣散盡,只余一層半溶的死膜漂在水面,輕輕蕩漾。

陳青跪在缸前,一只手仍死死按在尸腔裂口。

掌心通紅,皮肉皺裂,血與尸液黏成一團,像是剛從熱鍋里撈出的焦布。

可他連動都不敢動。

四周無聲。

他僵著身體,一動不動。

那聲腔爆的余震還在耳膜深處炸著。

他感覺不到右手了。

掌骨僵死,神經麻木,皮層像被煮熟一樣翻卷脫落。

他甚至懷疑自己還在不在呼吸。

但他還活著。

他確確實實地活著。

毒停了,尸泄了。

他死撐著一口氣,沒倒。

陳青的胸腔劇烈起伏,汗水沿著發絲滑入脖頸,冷得像冰,也燙得像火。

他咽下一口咸苦的氣,想張口說話,卻發不出聲。

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聲吐出一句:

“……媽的。”

像是一句罵,也像是一句確認。

確認自己沒死,也確認——

他賭對了。

門外一片死寂。

韓麻子探頭往屋里一看,張著嘴,像喉頭被什么堵住,半天才哆哆嗦嗦憋出一句:

“他他他……真把這玩意兒給泄了?”

沒人接話。

連空氣里的尸腥味都似乎輕了一些。

紅衣衙役站在門口,目光落在陳青身上,臉色陰晴不定。

尸房的燈火還在搖晃,尸水的腥熱尚未完全散去,地面殘留著未干的毒漿。

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良久,他才邁步走近幾步,居高臨下,打量著那跪在尸缸前、滿身尸水的身影。

陳青的右手還緊按在尸腔裂口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濕發貼著額頭,整個人像是從蒸汽毒湯里撈出來的,眼神卻仍是冷的,直的,像一塊釘死在缸邊的釘子。

紅衣衙役瞇了瞇眼,指節在刀柄上“咚”地敲了一下。

“你叫什么?”

陳青偏了偏頭,嗓子干啞得像破布:“陳青。”

“哪兒人?”

“北地,”他頓了頓,望著他,“流民。”

紅衣衙役低笑一聲,像是聽到了個笑話。

“赤手空拳,一根爛竹簽,就敢給尸腔放毒……有點本事。”

他忽地俯下身,視線與陳青持平,嗓音壓低。

“但不要你以為泄了尸毒,就能平安無事。”

“你沒路引、無族籍、手里沒一紙文書,也還是個‘無籍尸戶’。按律,要押堂受審。”

他頓了頓,眼神沉如水底,像在權衡什么。

“明早縣尊親問,律條在前,你若有半句虛言——我不會手軟。”

“不過今日這命,是你救下的。”

“就算賀某欠你一份情。”

他微一點頭,轉身欲走,卻在門口頓住,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

“明日你若真能自證清白——”

“我賀云川,愿交你這個朋友。”

隨著紅衣衙役轉身離去,那道原本如刀鋒般壓迫的視線也一并消失。

院中幾名衙役對視一眼,像終于得了號令,腳步雜亂地撤了個干凈。

火光遠了,腳步遠了,議論聲也逐漸被夜色吞沒。

義莊再度歸于死寂。

只剩尸缸旁那盞油燈,還在顫巍巍地晃,見證了一場不該存在于塵世的搏命。

老仵作這才慢悠悠走上前來,負著手,在陳青面前站定。

他垂著眼,看著那條仍浸在尸毒中的手臂,又看了看這個剛才從生死邊緣走回來的人,眼神復雜,說不清是打量、是探究,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欣賞。

老仵作走近,在他身側緩緩蹲下。

他沉默地看了眼陳青那只按在尸缸邊的手。

指骨泛紅,皮層起泡,血水與腔毒交織黏成一團,像是剛從沸水里活剮出來的。

“毒水滲進去了。”他皺起眉,“皮漲得厲害……不過還只在表層,命應是保得住的。你扛得住嗎?”

陳青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嘴角勉強抽動出一點弧度。

“……不知道。”

老仵作沒有再追問,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卻活著從缸前站起來的青年,良久,忽地低聲道:

“你這手上,有活。不是尋常人。”

這一句,不重,卻不輕。

在這義莊死氣沉沉的夜里,卻像是孤光一盞,從縫隙里落下來,不暖,但足夠明。

陳青沒否認。

他只是垂下頭,看著掌心那層焦紅翻卷的皮肉,喉頭動了動:

“……我只是,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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