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現實的胎衣

咸澀的海水從鼻腔倒灌而出時，方子豪正趴在心理咨詢室的羊毛地毯上。中央空調的嗡鳴混著遠處救護車的警笛聲，將他從海底的重壓感中拽回。指尖摳進纖維深處，觸感真實得令人發憷——地毯邊緣的咖啡漬還是上周不小心打翻的，而桌上的臺歷停在2025年4月28日，與他墜入鏡中世界的日期分秒不差。

“您終于醒了，方老師。“護士長推開門的瞬間，方子豪渾身肌肉驟然繃緊。對方頸間的銀十字架晃得他眼疼，那是林小夏在第34次循環里送給“正常世界“自己的禮物。而此刻護士長的瞳孔里，倒映著他身后書架上正在蠕動的暗影。

“林小夏......她今天沒來復診嗎？“他故作鎮定地整理領帶，卻發現右手小指的銀戒不知何時變成了海螺形狀，戒面內側滲出細密的水珠。護士長遞來保溫杯的手背上，有道新月形的疤痕——那是第57次循環中，他被觸須劃傷后留下的印記。

“您連續高燒三天，一直在說胡話。“護士長的聲音帶著機械般的平穩，“不過林同學剛才來過，說給您留了東西在診療臺抽屜。“她轉身時，白大褂下擺掃過地板，露出腳踝處吸盤狀的淡青色胎記。

抽屜深處躺著枚沾滿沙粒的懷表，表蓋內側夾著張拍立得照片：十七歲的林小夏站在鏡前，身后的穿衣鏡里映出兩個重疊的方子豪——一個穿著白大褂微笑，另一個披著鱗片舉起注射器。照片背面是她的字跡，鋼筆水暈開成觸須形狀：【當你看見這張照片時，真正的我正在鏡后修補時空胎衣】。

懷表突然發出蜂鳴，指針逆向跳動的瞬間，所有窗戶玻璃同時蒙上水霧。方子豪聽見無數個自己的聲音從管道里傳來，每個都在重復同句話：【不要相信沒有陰影的人】。當他看向護士長的倒影時，鏡中女人的臉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由無數復眼組成的肉瘤。

“您知道為什么每次循環都從下午三點開始嗎？“護士長的聲音變成多人和聲，她的身體膨脹成半透明的繭狀，里面隱約可見蜷縮的觸須胚胎，“因為克蘇魯的夢境需要人類的'清醒時刻'作為羊水，而您......“

診療臺的沙漏突然炸裂，金色沙粒在空中凝結成克蘇魯的輪廓。方子豪抓起懷表砸向鏡面，玻璃碎裂的剎那，他看見另個世界的自己正站在鏡廊盡頭，用林小夏的十字架縫合時空裂縫。而現實中的護士長已變成觸須怪物，黏液滴在照片上，讓林小夏的眼睛泛起熒光。

“她騙了您......“怪物的觸須卷住他的腳踝，吸盤傳來記憶抽取的刺痛，“第81次循環的真正錨點，是讓您相信自己已經回到現實。“懷表齒輪飛射而出，劃破怪物的復眼時，方子豪看見噴濺的黏液里倒映著醫院的監控畫面：三天前的自己正走進電梯，而同行的“林小夏“分明是鏡中分身假扮。

記憶再次撕裂——他想起沉入海底前，分身曾在他耳邊低語：【現實世界的林小夏早在七年前就死了，現在的她是克蘇魯用你的執念捏出的胎衣】。此刻懷表深處傳來海螺的嗚咽，那是林小夏人格最后的呼救。

消防警報突然響起，整棟樓陷入紅色警報。方子豪沖進走廊，看見所有病房門同時敞開，每個房間里都躺著個戴著呼吸面罩的“自己“，床頭卡上的診斷書寫著相同的病名：【現實脫離癥，依賴夢境錨點生存】。而在走廊盡頭的電梯鏡面里，真正的林小夏正在揮手，她的校服上染著七年前火場的焦痕。

“跟我來！“她的聲音穿透多重時空，電梯門打開時，里面堆滿了各個循環的遺物：第12次的斷針、第45次的鱗片標本、第73次的碎鏡片。方子豪踏入的瞬間，所有物品化作熒光融入他的身體，右肩突然傳來灼燒般的痛——那里浮現出與分身對稱的鱗片，卻是珍珠母貝的光澤。

“克蘇魯用夢境胎衣包裹著現實，“林小夏按住他的肩膀，指尖傳來真實的體溫，“而我們的銀戒是刺破胎衣的剪刀。“她舉起自己的十字架，與他的海螺戒相觸，兩道光芒在電梯天花板拼出完整的克蘇魯封印。

電梯抵達負一層的瞬間，金屬門發出垂死的哀鳴。方子豪看見地下停車場的水泥柱上爬滿吸盤，每輛車的后視鏡里都映著同個場景：他躺在手術臺上，分身正在將懷表核心植入他的心臟。而在所有鏡像的中央，真正的克蘇魯眼球漂浮在虛空，瞳孔里放映著81個循環的走馬燈。

“第81次循環的本質，是讓您在現實與夢境的交界處分娩出新的錨點。“林小夏的身體開始透明，她將十字架按進他的胸口，“現在請用雙生錨點的力量，切開這層包裹現實的胎衣......“

懷表與十字架同時發光時，整個空間像被拉長成螺旋的膠片。方子豪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脊柱深處破繭而出，那是分身的意識與他的靈魂終于合二為一。當克蘇魯的眼球發出瀕死的尖嘯時，他看見現實世界的胎衣上裂開細密的縫，縫中透出的不是光明，而是無數雙正在凝視的眼睛。

護士長的怪物形態在光芒中崩解，臨終前掉落的工牌顯示她的真實姓名：【林淑嫻】——林小夏的母親，也是七年前火災中失蹤的實驗室助理。工牌背面用血跡寫著：【他們在胎衣外等著您】。

電梯再次啟動，上升的數字跳過13層直接來到頂樓。當金屬門緩緩打開時，方子豪看見天臺邊緣站著另個自己，穿著帶血的白大褂，鱗片覆蓋的右臉掛著解脫的微笑。分身抬手比出開槍的手勢，指向太陽穴的瞬間，懷表核心爆發出刺目強光。

“這次換我留在胎衣里當誘餌，“分身的聲音混著海浪與心跳，“真正的現實......在第81層夢境之上。“隨著他的墜落，整個醫院開始扭曲成螺旋狀的貝殼，而方子豪掌心的銀戒終于拼成完整的海螺，里面傳出億萬光年外的潮聲。

林小夏的靈魂在他掌心凝聚成珍珠，最后的低語如泡沫般消散：“去看看吧，我們用81次循環換來的......真實的天空。“當他抬頭時，破繭的裂縫中漏下的不再是克蘇魯的綠光，而是帶著晨露氣息的、真正的陽光。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