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行川
我一直以為,人活著,終歸是要與過去和解的。
直到林槿出現在我面前,我才明白,有些傷口,從來沒真正愈合。
那天午后,天空沉沉壓著一片鉛灰色的云。我從事務所會議室出來,接到程煒的電話,說新的土地案件有變,項目方的人要親自到場談。
“對了,“程煒在電話那頭頓了頓,似乎笑了一下,“其中一個是你老熟人。“
我沒太在意。十年來,所謂“老熟人”,無非是工作中點頭之交的人而已。
我收拾好文件,推門進了會議室。
第一眼,就看見了她。
白色襯衫,灰藍色長裙,簡單得仿佛從我記憶里走出來的人。
林槿。
她微微一笑,禮貌而克制,就像一個普通的合作方代表。
而我的手指,不自覺捏緊了手里的筆。
十年了。
她居然,出現在了我的世界里,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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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律師,久仰大名。“
林槿第一個開口,聲音清清淡淡,帶著一點從容疏離。
我點頭,只是冷靜回應,“彼此彼此。“
程煒在一旁打圓場,說笑著介紹各方身份,我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我只聽見自己心跳聲,一下一下,敲打著腦海。
她竟然也成為了城市規劃設計院的一員,代表開發方來處理糾紛。
這世道,果然比故事更狗血。
會議進行得異常正式。
林槿的發言有條不紊,邏輯清晰,偶爾翻看資料,纖細的手指在紙張上滑動。
我低頭寫筆記時,目光掃過她的側臉。
心臟又狠狠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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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后,唐小雨快步跟上來,把文件夾遞給我。“沈哥,那個林小姐,好漂亮啊!你們認識嗎?“
我淡淡回了句,“不認識。“
小雨吐了吐舌頭,似乎想說什么,但被我冷下來的臉色嚇住了。
她訕訕地走開了。
我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窗外,天色暗了下來,雨點開始無聲無息地敲打玻璃。
很多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高中的林槿,扎著馬尾,笑著遞給我補習筆記;
操場上她在遠遠地看著我打籃球,眼睛亮得像星星;
畢業前夕,在那棵老梧桐下,她低著頭,說了一句:“等我。”
然后,她消失了。
電話打不通,信件退回,甚至連家也搬空。
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那時我才明白,承諾這種東西,是多么廉價。
**
案件很快進入實質階段。
每天我都必須跟開發方開會,避免糾紛升級。
意味著,我和林槿必須頻繁見面。
起初,我們都很克制。
像陌生人一樣談論圖紙,調解,賠償標準。
但有一次會議散了,她落在后面,彎腰撿起掉落的資料。
我本能地走過去,伸手幫她。
她抬頭看我,眼神里閃過一絲慌張。
我聽見自己很平靜地問出口:“林槿,當年你為什么走?“
林槿愣住了,手里的文件幾乎掉落。
她咬了咬唇,低聲說:“沈行川,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吧。“
那一瞬間,我心底翻起劇烈的怒意。
她有什么資格說“過去了“?
明明,留在原地的人是我。
**
之后的日子里,我對她開始留了心。
每次開會,她總是避開某些議題,比如土地調換細節,總是支支吾吾。
有一次,我無意中看到她和紀然(她的上司)低聲爭論,表情非常激動。
更詭異的是,我調查案卷資料時,發現她似乎在暗中修改一些重要參數,但又不徹底,就像有意無意地——在幫我們。
唐小雨也注意到了。“沈哥,林小姐……是不是有點奇怪?“
我故作淡定,只說了一句,“繼續盯著她。“
其實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林槿,你到底在隱藏什么?
**
案子終于走到關鍵一環。
一場匿名舉報,把開發方原本隱瞞的土地污染問題曝光了。
市政府介入調查,開發方急忙求和解。
而最早提供線索的人——是林槿。
她沒有直接出面,資料通過中間人轉交給了我。
但我熟悉她的字跡,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天晚上,我在事務所樓下等了她很久。
夜風很冷,我披著大衣,看到她慢慢走過來,手里拎著一個飯盒。
她一怔,似乎沒想到我在這里。
“給你的,“她遞過飯盒,輕聲說,“工作太晚,別餓壞了。“
我接過來,卻沒有道謝。
“林槿,“我盯著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話,一直沒告訴我?“
她咬著下唇,眼圈微微紅了。
“沈行川,“她哽咽著開口,“對不起……“
但這一次,話沒說完,她轉身就跑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拎著那盒飯,冰冷刺骨。
我終于明白,有些人,即使站在你面前,也依然隔著千山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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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案件完美收尾。
開發方被罰款,污染地塊啟動修復。
我的母親病情加重,事務所的案子也堆積如山。
生活又恢復了正常。
只是在某個加班到深夜的瞬間,
我總會想起那個雨夜,
林槿在梧桐樹下,輕聲對我說:“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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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后,我還是沒等到她真正的解釋。
也沒等到她親口說出,當年為什么離開。
但隱約感覺,她留下了太多未曾說出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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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程煒找我喝酒。
“行川,“他拍著我的肩膀,半醉半醒地說,“你還放不下她,是不是?“
我沒說話,只是慢慢抿了一口酒。
苦得像十年前那個雨夜。
程煒嘆了口氣:“人啊,不能總活在過去。該翻篇就翻篇吧。“
他不知道,那天林槿離開時,我并沒有追上去。
我甚至連一句“回來”都沒有喊出口。
有些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就算她回來,也不是原來的她了。
**
唐小雨在旁邊嘀嘀咕咕:“我總覺得林小姐怪怪的……她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啊?“
我垂眸,手指敲打著杯壁,沒接話。
小雨鼓起勇氣又說:“沈哥,要不要……要不要我去查查她?“
我抬眼看她一眼,小雨立刻噤聲,低下頭擺弄手機。
她不是怕我,她是知道,有些底線,連打聽都殘忍。
我搖了搖頭。
“不用了。“
如果林槿想說,她會自己告訴我。
如果不想,我何必再逼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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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務所最近接了一個新案子。
刑事辯護,涉及重大經濟詐騙。
對方竟然是開發方前任總監——一個在案件中曾經和林槿有過短暫交集的人。
奇怪的是,他點名要求我出庭為他辯護。
唐小雨將卷宗抱到我桌上,皺著眉頭:“這人,很臟。你確定要接?“
我翻著資料,心里一動。
也許,從他口中,我能聽到一些關于林槿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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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審前一天,我在會客室見了那個男人。
他穿著囚服,眼神陰冷。
“沈律師,“他舔著后槽牙,笑得諷刺,“聽說你和林槿關系不錯?“
我不動聲色,冷冷回答:“無關案件內容的事,不必多說。“
他笑得更猖狂了。“你知道嗎?當年如果不是她背后搞鬼,我早就洗干凈逃了。“
我眸光一沉。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你以為她有多干凈?呵,你根本不了解她。“
**
庭審如期進行。
我沒有因為個人情緒影響職業判斷,盡力完成了辯護。
但最終,他還是敗訴了,判刑七年。
離開法院那天,天上下著小雨。
灰蒙蒙的城市,像披了一層濕漉漉的霜。
我獨自走在人行道上,耳邊是雨水滴落的聲音。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撐著傘站在街角。
林槿。
她站在那里,看著我,眼睛里藏著說不出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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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她面前。
雨水打濕了我的鞋,濕透了褲腳。
而她,安靜地遞給我一把傘。
“你冷嗎?“她問,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
最終,我只問出了一句話:
“林槿,當年,是不是因為我……“
她咬住下唇,眼淚終于滾落。
“不是你。“
“從來不是你。“
**
那一刻,我幾乎可以確定——她有不得已的理由。
而我,從來不是她離開的原因。
可是,知道了又怎樣呢?
失去的歲月,破碎的信任,早已經回不來了。
我想,可能我們都太晚了。
晚到連一個擁抱,都顯得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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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再也沒見過她。
有人說,她辭職了,去了別的城市。
也有人說,她留在了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低調地活著。
而我,每天還是在事務所忙到深夜。
偶爾路過那家老舊咖啡館,
還會忍不住回頭看一眼,仿佛能在燈影里,看到那個溫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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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唐小雨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沈哥!出大事了!“
“林小姐,她……出事了!“
我猛地站起身,心臟狂跳。
**
我幾乎是沖出了事務所。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車水馬龍間,我踩著水坑跑向醫院。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著,喘不過氣。
耳邊只剩下雨聲和自己的呼吸聲。
小雨在電話里斷斷續續地哭著:“林小姐……她被開發方的人堵了,受傷了,現在在急救室!“
我從未如此后悔,后悔自己那晚沒有追上她,后悔所有冷漠和質問。
如果那天,我肯再靠近一點,會不會她就不會一個人扛下所有?
**
到了醫院,急診室門口圍了很多人。
我一眼就認出了紀然——林槿的上司,也是她最親近的朋友。
紀然的臉色蒼白,眼睛里滿是淚水。
“紀然,“我幾乎是咬著牙開口,“林槿怎么回事?“
紀然狠狠瞪了我一眼,聲音顫抖:“沈行川,你憑什么現在才來?“
我喉頭一哽,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紀然吸了吸鼻子,低聲說:“那些人懷疑她泄密,一直在跟蹤她。她本來想報警,但怕連累開發方其他無辜的員工……“
“她一個人扛著,直到今天,被人堵在地下車庫……“
她捂著臉,哭得像個孩子。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閉上眼睛。
那種無力感,從骨頭里一寸寸蔓延上來。
**
搶救持續了很久。
門外的時鐘每跳動一聲,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想起高中時,她在球場邊笑著給我遞水;
想起畢業那年,她在梧桐樹下,偷偷把一封信塞進我手心;
想起會議室里,她穿著素凈的襯衫,故作陌生地叫我“沈律師“。
原來,她從未真正離開過。
只是我,一直站錯了位置,看錯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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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急救室的門終于開了。
醫生出來,摘下口罩,疲憊地說:“人救回來了,但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我長出一口氣,幾乎脫力般靠在墻上。
紀然狠狠推了我一下:“她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我低頭,雨水混著汗水滑過眼角。
“行川,“紀然聲音發抖,“她當年不是不要你……她是為了救她父親,才被迫離開的。“
**
我猛然抬頭,目光震動。
紀然一字一句地說:“林父欠了高利貸,開發方的人拿著欠條威脅她……如果不離開你,就要你家也一并遭殃。“
“她那時候,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啊。“
“她騙你,是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
我的手,死死攥緊了。
原來,這十年,我以為的背叛,
不過是她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了所有風雨。
而我,卻連一句“我信你”都沒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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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
我坐在病房門口,看著病床上蒼白的她,心里像裂開了一道長長的縫。
唐小雨蹲在我身邊,小聲問:“沈哥,你還愛她嗎?“
我閉上眼睛,喉嚨里滾出一個破碎的字。
“愛。“
一直愛。
從未停止過。
**
林槿昏睡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她終于慢慢醒來。
我靠在床邊,看著她緩緩睜開眼。
那一刻,我幾乎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她看著我,眼里帶著茫然和不真實。
“行川?“
她聲音很輕,很啞。
我俯下身,輕輕握住她的手。
“是我。“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像不敢相信。
“對不起……“
她喃喃地開口,眼淚滑落。
我彎下身,額頭抵著她的手背,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是我對不起你。“
**
出院那天,陽光正好。
林槿坐在輪椅上,纖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我推著她,一路緩緩走過醫院的長廊。
“行川,“她輕聲說,“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好嗎?“
我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她。
她抬起頭,勉強笑了笑。
“我怕……“她眼里盛著淚光,“你一靠近我,就又會受傷。“
我的心像被刀子一下一下地剜著。
可最終,我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好。“
如果她想走,我不會再挽留。
只要她好好的。
哪怕,再也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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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每當有人問起我曾經最愛的女孩,我都會笑著回答:
“她是我走過的風,
是我流過的淚,
是我愛過的,
卻沒能留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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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林槿
**
人這一生,總有一場告別,是無聲無息的。
像一列疾馳而過的火車,帶走了所有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我的那場告別,發生在十八歲。
那年夏天,梧桐花開得很盛,整個校園都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拎著一封塞得鼓鼓囊囊的信,在梧桐樹下等他。
沈行川。
我的少年。
我把信遞給他,笑著說:“等我。“
可我知道,我等不到了。
**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父親做生意失敗,欠下高利貸。
那些人找到家門口,拿著鋼棍威脅母親。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母親抱著我,哭得幾乎斷氣。
后來,父親偷偷求了開發方的副總,想要拿工程換債務。
對方狡詐地提出條件——要我遠離沈行川。
“一個高中生,懂什么感情?“
“要么你家一起陪葬,要么立刻走。“
那晚,我縮在昏黃的路燈下,手機屏幕亮著沈行川打來的電話。
我咬著牙,把電話摁斷了。
淚水滴在屏幕上,一顆一顆,打得發燙。
**
離開的那天,下著雨。
我把信件全撕碎,連同那顆熾熱滾燙的心,一起塞進了行李箱。
母親說:“槿槿,媽媽對不起你。”
我輕輕搖頭。
誰都沒有錯。
錯的是命運。
**
我以為自己可以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可命運又一次把我們推到了一起。
十年后,我帶著城市規劃院的身份,走進那間冷氣刺骨的事務所。
推開門,看見他的那一刻,我幾乎站不穩。
他變了。
少年時溫柔明亮的眼睛,如今藏滿了鋒利和戒備。
他用一種疏離的語氣叫我:“林小姐。“
我咬緊牙關,強撐著笑。
“久仰大名,沈律師。“
**
合作的日子里,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距離。
像踩在薄冰上,每一步都提心吊膽。
可行川總是皺著眉頭看我,像在懷疑,又像在生氣。
有幾次,我忍不住偷偷看他——
他累的時候會揉揉太陽穴,手指還像少年時那樣干凈有力;
他思考的時候,眉宇間總帶著微不可察的冷傲。
我想靠近,卻又害怕驚動他心底那根早已銹蝕的弦。
**
開發方的腐敗問題越來越嚴重。
我知道,我再不做點什么,就會有人受害。
偷偷翻錄資料那晚,我的手一直在發抖。
我害怕。
害怕暴露,也害怕——讓他失望。
但我別無選擇。
這是我唯一能為自己贖罪的方式。
**
有人開始跟蹤我。
他們不直接動手,只是冷冰冰地用眼神告訴我:
——你逃不掉。
我躲著,藏著,努力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有一次,行川問我:“林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我差點就哭出來了。
可我不能說。
說了,他就會卷進來。
我不想再害他。
**
那天晚上,我把所有證據托人交給了他。
然后,拎著飯盒,走到事務所樓下。
我本來只是想,哪怕被恨,也想最后再見他一面。
當我把飯盒遞給他時,他什么也沒問,只是沉默地接過。
他的沉默,比任何責備都更刺骨。
我跑開了。
像個膽小鬼。
**
后來,案件爆了。
開發方的人徹底瘋了。
有人開始尾隨我,甚至半夜敲打我家門。
我躲到地下車庫,被幾個人圍住,來不及反抗就被打倒在地。
昏迷前,我好像看到了一道光。
光里,是沈行川,站在梧桐樹下,伸手叫我回家。
**
醒來的時候,醫院的天花板一片潔白。
身邊有個熟悉的呼吸聲,微微顫抖著。
我轉頭,看到沈行川趴在床邊睡著了。
他的眉頭緊皺著,像是夢里也在擔心著什么。
我想伸手摸摸他,卻沒力氣。
眼淚,靜靜地流下來。
**
幾天后,我請求出院。
行川推著輪椅,陪我走過長長的走廊。
陽光灑在他身上,仿佛照亮了所有陰霾。
我忍著眼淚笑著對他說:
“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好嗎?“
他沒有問為什么。
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笑了笑,點頭。
那一刻,我知道,他懂了。
我們之間的愛,早已超越了擁有和失去。
只剩下,成全。
**
出院后,我搬去了城南的小公寓。
那里遠離市中心,樓下有家很小的面包店,空氣里總是彌漫著烤奶油和熱牛角包的味道。
我換了新號碼,注銷了原來的郵箱,徹底和過去斷了聯系。
每天早上六點,我推著小推車在街角擺攤,賣些自己做的手工甜點。
偶爾,也有熟客認出我,問:“姑娘,你以前是不是在開發局工作?“
我笑著搖頭:“認錯了。“
然后低頭繼續包著剛出爐的可頌。
**
有時候,我會在巷口的老郵筒前停一停。
想起高中時,每周給沈行川寫信。
那時的自己,多傻啊,以為寫了,就可以永遠和他站在一起。
后來信沒寄出去,一封封疊起來,藏在舊鞋盒里。
就像我自己,一直藏在某個角落,再也沒有勇氣走出來。
**
生活過得很慢,很靜。
我種了幾盆薄荷和小雛菊,陽光好的時候就搬到窗臺上曬曬。
偶爾,翻翻舊相冊,看著照片里那個扎著馬尾、笑靨如花的女孩,恍若隔世。
有人問我,還愛不愛沈行川。
愛啊。
怎么可能不愛呢。
只是,有些愛,不再是擁抱和親吻的模樣,
而是,悄悄活在每個清晨醒來的時光里,
活在冬日暖陽里,
活在夢里。
**
唐小雨來找過我。
那個總是跟在沈行川身后的小姑娘,站在我的攤位前,拽著衣角,紅著眼睛。
“林姐姐……“
她的聲音哽咽著,“你能不能不要再躲著沈哥了?“
我低頭包著糕點,輕輕笑了笑:“我沒有躲,只是……不想再打擾了。“
小雨眼眶一紅,重重點頭,轉身跑了。
那一瞬間,我幾乎忍不住追上去告訴她:
告訴她,我也很想見他,想得發瘋。
可最終,我只是咬著牙,定定地站在那里。
有些人,只能放在心里,默默祝福。
不能靠近。
**
暮春時節,我收到了一個匿名快遞。
打開,是一本陳舊的筆記本。
第一頁,寫著:
——《沈行川的林槿》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從高中起,每一天,他寫下的所有關于我的小事。
“林槿今天笑得很甜,像春天。“
“林槿生病了,好想沖過去抱住她。“
“如果有一天她不見了,我一定要找到她。“
每一行,都是滾燙的熱淚。
**
我抱著筆記本,蜷縮在床角,哭得天昏地暗。
原來,這些年,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偷偷愛著。
他也在。
只是,我們都不敢再打擾彼此。
**
時間一晃,又過了兩年。
城南的巷子翻修了,小面包店也換了老板。
有一天,我聽說事務所搬遷了。
新的地址在市中心最高的那棟樓里。
路過時,我抬頭望了望。
陽光刺眼,天特別藍。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有些人,注定不會回到原點。
但也許,換一種方式,我們早已在彼此生命里生根發芽。
**
那個夜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我穿著白裙子,在梧桐樹下奔跑。
沈行川站在不遠處,朝我伸出手,笑得溫柔。
我跑過去,一頭撞進他的懷里。
他低頭,在我耳邊說:
“林槿,回家吧。“
**
醒來時,窗外天微微亮。
薄霧繚繞,小鳥嘰嘰喳喳叫著。
我打開門,發現門口靜靜放著一個小小的奶油蛋糕。
上面插著一張便簽:
——“生日快樂。林槿。”
落款,沒有名字。
但我知道,是他。
**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
手里捧著那個小蛋糕,心跳得又急又慌。
那么多年了,
他從未真正離開過。
只是不再以少年炙熱的姿態,而是以另一種隱忍溫柔的方式,
遠遠地,默默地,陪著我。
**
生日那天晚上,我坐在窗前,點燃了蛋糕上的小蠟燭。
對著微弱的火光,我閉上眼睛,許了一個愿。
——愿他平安喜樂,愿我也能,學會放下。
**
第二天清晨,我背起小包,去了很遠很遠的一家舊書店。
那里堆滿了泛黃的小說,角落里藏著舊唱片和木質座鐘。
我挑了一本《追風箏的人》,又順手買了一個小木盒子。
在木盒里,我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沈行川,
謝謝你,曾經那么愛我。
謝謝你,后來還愿意等我。
我也一直一直,
在愛著你。】
沒有署名,沒有地址。
我讓書店老板幫我寄出去,收件人只寫了——
“沈律師,事務所收。“
**
我沒有再回去那家事務所。
也沒有再等任何回信。
因為我知道,很多時候,愛到極致,是不打擾,是默默祝福,是在彼此的未來里,各自安好。
而那些曾經無法說出口的秘密,那些錯過的時光,那些無聲的陪伴——
都在這一刻,悄悄歸于平靜。
**
日子又慢慢往前走了。
我繼續擺攤,繼續種花,繼續在每一個平凡的早晨醒來。
偶爾,在街角拐彎處,會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一閃而過。
我知道,那是他。
他沒有打擾我,
我也沒有追上去。
只是,心里莫名地安心。
就像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終于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沒有走丟。
**
那年冬天,城里下了很大的雪。
我抱著熱騰騰的面包,踩著咯吱作響的雪地回家。
路過小巷拐角,看到一棵梧桐樹——
冬天的梧桐光禿禿的,只剩下幾片倔強的葉子。
風一吹,葉子打著旋,飄落在我腳邊。
我蹲下來,撿起那片葉子,輕輕地,笑了。
**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
有些愛,藏著藏著就淡了。
可有一種思念,藏進了血液里,融進了骨頭里,
永遠不會消失。
它陪著我,走過春夏秋冬,走過余生。
**
那天晚上,我在日記本最后一頁寫下:
【林槿,
你終于,學會了好好愛自己。
也終于,學會了在沒有他的日子里,
依然,微笑著,走下去。】
**
窗外,大雪紛飛。
整個世界,安靜而溫暖。
我把臺燈調到最暗,裹著毛毯,蜷縮在沙發角落。
閉上眼,耳邊仿佛又聽見了那個少年清亮的聲音——
“林槿,回家吧。“
我在心里,輕輕回答:
“行川,
我一直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