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戰報如同帶血的利刃,接連刺破京畿清晨的寧靜,狠狠釘在朝天宮的金磚之上。烏桓毒瘴蔽日,劍海關搖搖欲墜!崖族斷水詛咒,定城關將士干渴瀕死!恒然斡勒赤陳兵紅柳原,虎視眈眈!三道烽火,幾乎同時燃遍帝國西北、西南、紅柳原。
大殿之內,死寂如墓。檀香裊裊,卻壓不住那透過加急文書撲面而來的血腥與焦糊氣息。百官垂首,烏紗帽下的臉色一片慘白,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驚擾了御座之上那壓抑到極點的風暴中心。
昭景帝端坐龍椅,面容沉靜如水,唯有指節因過度用力攥緊戰報而泛起青白,手背上蜿蜒的血管清晰可見。他逐字逐句地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描述:毒瘴蝕骨、水源枯竭、詛咒纏身、蠻騎壓境……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帝王尊嚴與帝國根基之上。
“眾卿,”昭景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碾碎一切雜音的威嚴,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三道烽火,三面告急。烏桓、天恒氏、崖族、恒然……好大的手筆,好毒的算計!這是要將我大周生吞活剝,分而食之!”
他猛地將手中的戰報重重拍在御案之上,沉悶的巨響如同驚雷炸響在每一個朝臣心頭!
“邊關將士,正以血肉之軀,為我大周,為爾等身后家小,浴血死戰!定城關無水,劍海關無解瘴之藥,將士們用命在填!爾等食君之祿,此刻可有良策?!”目光如冰錐,掃過階下噤若寒蟬的群臣。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戶部尚書劉辰硬著頭皮出列,聲音干澀:“陛下息怒!當務之急,是調撥軍需!臣已下令,火速征調太醫院所有避瘴解毒藥材,星夜送往劍海關!另,京畿及鄰近州府所有儲水車輛,全力征調,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清水送入定城關!”他頓了頓,臉上肌肉抽搐,“然……國庫……國庫為玉衡宗所耗甚巨,又值多事之秋,糧餉轉運,恐……恐需時日……”
“時日?”昭景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落在劉辰身上,如同看著一個死人,“劉愛卿,定城關的將士,撐不過五日!劍海關的將士,每一刻都在被毒瘴侵蝕!你告訴朕,需要多少時日?是等定城關化為鬼域,劍海關白骨盈野的時日嗎?!”
劉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汗如雨下:“臣……臣萬死!臣必竭盡全力,三日!三日內,第一批藥材與清水必出京畿!”
“兩日!”昭景帝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朕只給你兩日!若有延誤,提頭來見!”
“臣……遵旨!”劉辰幾乎癱軟,聲音帶著哭腔。
兵部尚書林大禹緊接著出列,他臉色凝重,抱拳道:“陛下,蠻族四部聯軍,雖各有理由,但絕非各自為戰!烏桓、天恒氏攻劍海,崖族困定城,恒然斡勒赤扼守紅柳原要道,分明是精心策劃的合擊!臣以為,當務之急,除解燃眉之急外,需立刻調集京畿禁軍精銳,馳援紅柳原方向!斡勒赤按兵不動,實乃坐等漁利,若齊楓將軍所部被其牽制,無法支援定、劍兩關,后果不堪設想!當增兵紅柳原,震懾恒然,迫其不敢妄動!”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議論聲。京畿禁軍拱衛帝都,非同小可。
“增兵紅柳原?”一個蒼老卻帶著陰冷氣息的聲音響起,御史臺陳尚緩緩出列。他臉色依舊蒼白,那是前些時日在韜光殿和宮門外被雙重打擊留下的痕跡,但此刻,那雙渾濁的老眼里卻閃爍著一種病態的亢奮和算計。寧承安不在,玉衡宗主力遠赴定城關,這正是他絕地反擊、重掌話語權的天賜良機!
“林尚書此言差矣!”陳尚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議論,“京畿禁軍,國之根本,天子親衛,豈可輕動?斡勒赤屯兵紅柳原,至今未發一矢,其意難測。若貿然增兵,豈非授人以柄,迫其狗急跳墻?此乃下下之策!”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御座上的昭景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毒和挑釁,“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應是遣使議和!分化瓦解!”
“議和?!”林大禹怒目圓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御史!蠻族屠我邊民,斷我水源,放毒害我士卒,兵鋒直指我腹地!此刻議和,與割地求和、喪權辱國有何異?!此乃動搖國本,寒邊關將士之心!”
陳尚冷笑一聲,毫不退讓:“林尚書好大的火氣!兵者,兇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三面烽煙,國力疲敝,玉衡宗新立,耗費無數卻未見其扭轉乾坤之能!寧承安親率主力馳援定城關,結果如何?戰報何在?若定城關有失,紅柳原再啟戰端,京畿空虛,蠻族鐵騎長驅直入,誰來擔這亡國之責?!是林尚書你,還是遠在邊關的寧大將軍?!”
他最后一句,矛頭直指不在場的寧承安和其掌控的玉衡宗,更將“亡國之責”這頂大帽子狠狠扣下!他就是要利用這國難當頭的恐慌,將主戰派與寧承安捆綁,置于風口浪尖,為自己“議和”的主張鋪路,更要報御前受辱、孫兒被囚之仇!
“你!”林大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陳尚,“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動搖軍心!”
“夠了!”昭景帝猛地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裂,瞬間壓下了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御座前投下深沉的陰影,目光如電,在陳尚那張因激動和怨毒而扭曲的老臉上停留了一瞬,那冰冷的目光幾乎讓陳尚血液凍結。
“議和?”昭景帝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卻蘊含著比雷霆更可怕的力量,“陳愛卿想讓朕,向那些屠戮朕子民、斷朕水源、放毒害朕將士的蠻夷,搖尾乞憐嗎?”
他一步步走下御階,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戰鼓,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最終停在陳尚面前不足三步之處。那股屬于帝王的、混合著鐵血與暴怒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山岳,轟然壓向陳尚!
“朕登基以來,肅貪腐,整吏治,開玉衡,練強兵,所為者何?為的是大周江山永固,為的是黎民百姓不受刀兵之苦!如今蠻夷欺朕新立玉衡,國力有耗,便以為有機可乘,糾集豺狼,犯我疆土,屠我子民!”昭景帝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如同金鐵交鳴,響徹大殿,“此乃國仇!此乃家恨!此乃不死不休之局!”
他猛地轉身,龍袍在身后獵獵作響,目光掃過階下所有臣子,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朕今日在此立誓!大周,只有戰死的君王,沒有跪地求和的皇帝!只有斷頭的將軍,沒有棄土的士卒!議和之言,誰敢再提,視同通敵叛國,立斬不赦!”
“轟!”一股無形的氣浪仿佛隨著昭景帝的誓言擴散開來。主戰派的將領們如林大禹,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恨不得立刻提刀上陣!而陳尚一黨,則如墜冰窟,陳尚本人更是臉色灰敗,踉蹌后退一步,險些站立不穩。皇帝的態度,竟如此強硬決絕!甚至不惜以“通敵叛國”相脅!他所有的算計,在皇帝這攜裹著國仇家恨的滔天怒火與帝王威嚴面前,瞬間顯得蒼白可笑,甚至……危險至極!
昭景帝不再看陳尚,目光投向殿外陰沉的天穹,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落在了那烽火連天的西北前線:“傳朕旨意!”
“一、命戶部尚書劉辰,不惜一切代價,兩日內,第一批藥材、清水必須啟程!沿途州府全力配合,若有延誤、克扣者,殺無赦!后續物資,源源不斷,直至邊關解困!”
“二、命兵部尚書林大禹,即刻調撥京畿武庫精良軍械、強弓勁弩,優先補充劍海關、定城關!另,自京畿大營抽調三萬精銳步卒,由你親自統率,三日內開拔,馳援紅柳原齊楓所部!朕要你與齊楓,像兩顆最硬的釘子,給朕死死釘在紅柳原!斡勒赤敢動一兵一卒東進,就給朕敲碎他的狼牙!”
“三、昭告天下!凡我大周子民,有力出力,有物出物!各地義倉、商隊,凡有避瘴良藥、可儲水大車者,朝廷高價征購!凡有壯士愿赴邊關效力者,重重有賞!此乃國戰!舉國之力,共御外侮!”
“四、命八百里加急,傳訊寧承安!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七日之內,朕要聽到定城關水源恢復、崖族潰敗的消息!若事有緩急,朕許他……臨機專斷之權,凡有助破敵者,皆可使用!”
最后一句“臨機專斷之權,凡有助破敵者,皆可使用”,如同投入深潭的重石,在部分心思敏銳的朝臣心中激起巨大的漣漪。這幾乎等同于賦予了寧承安在定城關戰場不受任何常規律法、甚至……某些禁忌手段的限制!玉衡宗的神秘力量,難道陛下已經默許其在戰場上無所不用其極?
陳尚猛地抬頭,渾濁的眼中充滿了震驚和更深的不安。皇帝對寧承安和玉衡宗的信任與倚重,已到了如此地步!這“臨機專斷”四字,蘊含著太多不可言說的可能!他仿佛看到,一股超越凡俗的力量,即將在那片干涸的河床與詛咒的祭壇上,掀起更加恐怖的風暴。
“臣等遵旨!”林大禹、劉辰等主戰派大臣轟然應諾,聲震殿宇。
昭景帝的目光最后落在面無人色的陳尚身上,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陳愛卿,你年事已高,憂心國事以致方寸微亂。朕體恤老臣,即日起,御史臺一應事務,暫由右都御史王邈署理。愛卿……回府靜養些時日吧。”
奪權!軟禁!
陳尚眼前一黑,最后一絲力氣也被抽干,徹底癱軟下去,被兩名面無表情的殿前侍衛“攙扶”著,拖出了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中心的朝天宮大殿。他苦心經營的一切,在皇帝絕對的意志和國難的鐵拳面前,瞬間土崩瓦解。
昭景帝不再看那狼狽的背影,他重新坐回龍椅,疲憊地閉上雙眼,手指用力揉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金鑾殿上的風暴暫時平息,但真正的風暴,正在西北的戈壁上肆虐。他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給寧承安,交給那些在前線浴血的將士,交給……那柄他寄予厚望的、已沾染了不祥之氣的天命之劍。
“寧承安……無涯……定城關……朕等著你們的消息……”無聲的低語,消散在空曠而壓抑的大殿之中。殿外,鉛云低垂,仿佛預示著更加慘烈的風暴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