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后的第十日,畫室窗欞結滿冰花。林小滿呵著白氣擦拭玻璃,看見周延正在銀杏樹下堆雪人——那雪人歪戴著他的薄荷綠圍巾,胡蘿卜鼻子上還沾著片未化的銀杏葉,像極了他速寫本里永遠帶著汽水環眼睛的笑臉。
“周延,你的圍巾要凍成冰棍了?!彼糁AТ昂霸挘浅龅陌嘴F在冰花上暈開漣漪。周延抬頭時,睫毛上凝著的冰晶簌簌掉落,他忽然從羽絨服口袋掏出個玻璃瓶,對著陽光搖晃:“看!去年秋天的銀杏葉,凍成琥珀了?!逼恐腥瘘S的葉子層層疊疊,葉脈間嵌著細碎的冰晶,像把整個秋天的陽光都封在了玻璃囚籠里。
午休時,畫室暖氣管道發出慵懶的嗡鳴。林小滿翻著周延新送來的速寫本,發現每幅畫的背面都藏著極小的便簽:有她臨摹石膏像時蹭在鼻尖的炭筆灰,有他修單車時沾在袖口的機油漬,甚至還有張沾著雪水的校醫室掛號單——日期正是她感冒發燒的那天。最后一頁貼著張泛黃的膠片,顯影出三中舊教室的窗欞,窗臺上歪歪扭扭擺著個用粉筆雕的小熊,落款是周延初中時的字跡:“給未來的她?!?
“周延,你什么時候開始……”她的聲音突然被窗外的喧嘩打斷。美術社社長抱著一沓邀請函撞開畫室門:“緊急通知!今年冬季藝術展增設校友專區,你們高中的速寫作品被選為開幕展品!”周延正在調色的鈷藍顏料突然潑在畫紙上,暈染成一片深邃的夜空,而林小滿分明看見他耳尖瞬間漫上的緋紅,像極了去年秋天她藏在書包里的、那封未敢送出的情書。
藝術展開幕當晚,展廳中央的玻璃柜里,三十七幅速寫如星軌般排列。林小滿的目光掠過那些熟悉的畫面:圖書館踮腳的剪影、落葉堆里的梨渦、初雪清晨的馬克杯熱氣。每幅畫旁都別著周延手寫的注釋,字跡從炭筆到銀線刺繡,時間跨度竟從高中延續至今。在最后一幅拼貼畫前,她停住腳步——那是用高中教室的舊窗簾布拼貼而成的雪景,中央嵌著半塊碎鏡片,映出她此刻泛紅的眼眶。
“其實這些畫……”周延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的指尖懸在玻璃柜上,仿佛在觸碰畫中那個捧著馬克杯的女孩,“本來想等畢業再給你看?!绷中M轉身時,發現他胸前別著枚銀杏葉胸針,正是她去年用松節油拓印的指紋形狀。
午夜閉館時,展廳的暖氣漸漸消散。周延忽然掏出個鐵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十七封未拆封的信,信封上的郵戳從三中的舊郵筒到大學的鴻雁信箱,跨越了三年時光?!氨緛硐氲任覀冏銐蛴赂視r再拆開。”他的聲音混著展廳穹頂滴落的冰棱聲,“但現在……”
林小滿接過最上面的那封,郵戳日期是2024年12月22日——初雪那日。信紙上的字跡被雪水洇得模糊,卻仍能辨認出最后一句:“如果初雪是冬天的速寫,那你就是我所有速寫里,最想定格的留白?!?
雪粒子突然打在展廳玻璃上,發出細碎的響。周延手腕內側的“L”印記在冷光中泛著微光,林小滿忽然想起他曾說那是用紅筆偷畫的勇氣。她低頭翻找自己的帆布包,摸出個牛皮紙袋——里面是從高中攢到現在的所有速寫草稿,每張背面都寫著未寄出的獨白。
“其實我也有。”她將紙袋輕輕放在他掌心,最上面的草稿畫著單車棚的陰影,背面鉛筆痕在雪光中顯形:“你修單車時指尖的機油,比任何顏料都更像星星?!敝苎拥闹讣鈩澾^她袖口的鈷藍顏料漬,那是昨天他調色時不小心蹭到的,此刻竟與速寫本里的雪夜星空,形成了奇妙的呼應。
凌晨三點,展廳的保安開始巡邏。他們躲在巨型雕塑背后,聽著彼此的心跳聲蓋過雪粒敲打玻璃的節奏。周延忽然拆開一封最舊的信,泛黃的信紙飄落時,林小滿看見里面夾著片干透的銀杏葉,葉脈間用金粉寫著:“三中操場的星圖,其實是你的側臉?!?
雪停時,展廳外的銀杏樹下已堆起七個雪人。周延將最后一封信塞進樹洞,轉身時發現林小滿正把自己的速寫草稿折成紙飛機?!奥犝f樹洞會記住所有秘密?!彼χ墒?,紙飛機掠過雪人頭頂,消失在泛白的天際線。周延忽然握住她的手,將體溫渡進她凍僵的指尖:“其實……”
他的話被清晨第一縷陽光截斷。雪地上投下兩人交疊的影子,像兩株根系在地下悄然交纏的銀杏。遠處的教學樓傳來早自習的鈴聲,而他們的腳印,正沿著三十七封信的紋路前行,將那些未拆的秘密,踩成了只有彼此能懂的、關于永恒的詩行。
這個雪幕下的夜晚,終將在保安的手電筒光束中落幕。但樹洞深處的三十七封信、展廳玻璃柜里的星軌速寫、還有手腕上彼此的溫度,卻成了冬季里,藏在冰晶中的、最溫暖的諾言。就像周延畫里的側臉,那些曾被雪水模糊的線條,終將在時光的晾曬下,顯形為最清晰的、關于永遠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