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里暖氣開得很足，與外面的嚴寒形成鮮明對比。落地窗外，松樹的枝椏上已經凝了一層絨白的雪，像是被誰用橡皮輕輕擦過的鉛筆畫，留下朦朧而溫柔的痕跡。林小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窗邊那個熟悉的身影吸引——周延正伏在畫架前，修長的手指握著畫筆，在畫布上拖出細長的線條。

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生怕打擾他的創作。馬克杯里的熱可可散發著甜膩的香氣，溫暖著她的指尖。走近了才發現，周延畫的并非眼前的雪景，而是將校園里那棵覆雪的銀杏樹，畫成了高中教學樓前那棵總落滿粉筆灰的老樹。

“早啊，周延。“她輕聲說道，聲音因為寒冷而微微發顫。

周延似乎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轉過頭來。他頸間松松垮垮地圍著一條薄荷綠的圍巾——那是林小滿高三那年用校服邊角料織的，毛線里還混著一片干枯的銀杏葉。此刻那片葉子正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顫動，不經意間掃過調色盤上未干的鈷藍顏料，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小滿？“周延的眼睛亮了起來，睫毛上竟沾著一片雪花，在晨光中閃爍著微光。這一幕讓林小滿恍惚回到了高三那年，她在操場上看見他畫初雪速寫時的場景。那時的少年也是這樣，睫毛上沾著雪花，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畫。

“你的圍巾。“她指了指他頸間那條快要滑落的圍巾，聲音輕得幾乎被暖氣片的嗡鳴蓋過。

周延下意識地摸了摸圍巾，那片銀杏葉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他忽然放下畫筆，從帆布包里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信封表面用銀線繡著極小的雛菊圖案，封口處貼著一片已經凍成半透明的銀杏葉，葉脈間隱約可見“2024.12.22“的字樣。

林小滿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記得這個日期——冬至前日，也是他們認識的第三百三十七天。去年冬天，作為高中校友的他們在大學迎新會上相識，從那以后，畫室成了他們最常碰面的地方。

“給你的。“周延的聲音比飄落的雪粒還要輕，耳尖卻紅得比畫架上的朱砂顏料還要鮮艷。

林小滿接過信封，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她小心翼翼地拆開封口，三十七張速寫像膠片般滑落在她膝上。每一張都記錄著她未曾注意的瞬間：她在圖書館踮腳找書的剪影、畫室臨摹石膏像時咬筆的側臉、上周在落葉堆里笑出梨渦的瞬間...每幅畫的角落都用白顏料點著星子，連起來竟成了他們高中操場的星圖。

“這些是...“她的聲音哽住了。

“從我們認識那天開始，“周延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每一天，我都在畫你。“

最后一頁是張拼貼畫，中央貼著高中教室的舊課表，邊緣用松節油拓著她握筆的指紋，旁邊用炭筆寫著：“每個雪天的速寫本里，都藏著不敢寄給你的、三十七封未寫完的信。“字跡被雪水洇濕了邊角，卻讓“不敢“二字顯得格外清晰。

窗外的雪突然下大了，雪粒子打在玻璃窗上，發出細碎的響聲。林小滿抬頭看向周延，發現他正緊張地注視著她的反應。陽光透過雪幕照進來，她看見他手腕內側那個小小的“L“印記在暖氣片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那是他曾經說過用紅筆偷畫的“勇氣“。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高中三年，他們是隔壁班的同學，卻因為各自的羞澀而鮮少交談。她記得他總是在美術課上畫得最好，記得他修單車時沾滿機油的手指，記得他偷偷塞進她書包的生日賀卡...

“其實我也有。“林小滿忽然說道，低頭翻找自己的帆布包，從最里層摸出一個生銹的鐵盒。盒子里裝著她從高中攢到現在的所有信物：單車棚的機油便簽、天臺的風箏竹骨、還有那張他錯塞進她書包的生日賀卡。

她將賀卡輕輕放在周延掌心，卡片背面的鉛筆痕在雪光中顯形：“你修單車時指尖的機油，比任何顏料都更像星星。“

周延的指尖輕輕劃過她校服袖口的鈷藍顏料漬——那是昨天他調色時不小心蹭到的，此刻竟與速寫本里的雪夜星空形成了奇妙的呼應。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盛滿了整個冬日的陽光。

午休時分，兩人擠在畫室角落那張老舊的藤椅上，透過霧氣朦朧的窗戶看雪幕中的校園漸漸模糊成水彩畫。周延忽然翻開速寫本，在空白頁快速勾勒起來。鉛筆在紙面上沙沙作響，不一會兒，一幅他們此刻的倒影便躍然紙上：她捧著馬克杯，熱氣在睫毛上凝成水珠；他的手虛虛護著她的肩膀，圍巾邊緣的銀杏葉，恰好落在她鎖骨下方的凹陷處。

畫紙下方用白粉筆寫著：“初雪是冬天的速寫，而你是我所有速寫里，最不愿擦去的重影。“

林小滿的眼眶突然濕潤了。她想起高中時每次經過美術教室，總會假裝不經意地瞥一眼正在畫畫的周延；想起畢業那天，她鼓起勇氣站在他可能經過的走廊拐角，卻最終沒能說出那句“我喜歡你“；想起大學迎新會上意外重逢時，那種心臟幾乎停跳的悸動...

“你知道嗎，“她輕聲說，“高中時我經常偷偷看你畫畫。“

周延的筆尖頓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我知道。“

“你知道？“

“就像我知道你每次體育課都會故意把羽毛球打到靠近美術教室的圍墻那邊，“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就像我知道你總在周三下午去圖書館，因為那天我會在那里畫速寫。“

林小滿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原來她的那些小心思，他全都知道。

雪停了。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明亮，照得滿室生輝。周延站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然后轉身對她說：“雪停了，要出去看看嗎？“

畫室門口的銀杏樹下已經堆起半人高的雪堆。周延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木雕——是用風箏斷竹刻的小熊，胸前抱著一顆心，心尖綴著星軌。

“冬至快樂。“他將木雕塞進她掌心，溫度混著松木香，“本來想刻成鑰匙扣，但總覺得，有些東西更適合握在手里。“

林小滿低頭端詳這個精致的小物件，手指撫過每一處細膩的紋路。當她翻到木雕底部時，發現那里刻著一行極小的字：“37次心跳，對應37片銀杏葉，每一片都寫著——我喜歡你。“

暮色開始漫進畫室，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雪后的月光穿過落地窗，將他們的身影投在貼滿速寫的墻上，那些曾被小心收藏的時光碎片，此刻在初雪的微光里，終于拼成了完整的、關于愛的形狀。

周延輕輕握住林小滿的手，他的掌心溫暖而干燥。“從高中開始，“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就想告訴你...“

林小滿踮起腳尖，用一個輕輕的吻打斷了他的話。她感覺到周延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拉近。薄荷綠圍巾上的銀杏葉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帶著顏料和雪的氣息。

這個初雪的清晨，終將在暖氣片的嗡鳴中落幕，但速寫信里的三十七幅畫、木雕小熊的溫度、手腕上的“L“印記，卻成了冬季里，藏在雪粒中的、最溫暖的秘密。就像周延畫里的側臉，那些曾被雪水模糊的線條，終將在時光的晾曬下，顯形為最清晰的、關于永遠的諾言。

當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雪地盡頭時，林小滿靠在周延肩頭，輕聲說道：“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一場雪。“

“等雪？“

“嗯，“她微笑著看向窗外又開始飄落的雪花，“等一場足夠美的雪，來配得上我們的故事。“

周延收緊手臂，在她發間落下一個吻：“那么，這場雪夠美嗎？“

林小滿望著畫室里那些記錄著她每一個瞬間的速寫，望著手中刻著心意的小熊木雕，望著周延眼中倒映的自己，輕聲回答：“比我想象的還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