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進行到一半,白簡端著個紅酒杯走了過來。
他今日風頭很盛,少不了周旋于各桌之間。
要禮貌周全,不厚此薄彼得罪人,必須每桌都去,此刻終于輪到了查英哲這桌。
“查先生,您好。很高興見到您,我是白簡。”白簡笑容溫和,風度很足。
“你好。我聽過你,簡衡科技,新起來的一個算力服務商。”查英哲站起和白簡打招呼,語氣很客氣。今天能讓他站起來應對的客人,白簡算是第一個。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白簡又低頭看林亦忻道:“林,原來你和查先生認識?!?
林亦忻有些緊張了看了查英哲一眼,沒敢起身,只是坐著對白簡點了點頭。
倒是查英哲替她介紹了起來:“她在我公司做事。以后有空,可以來公司坐坐?!?
“好的,一定?!卑缀喛蜌獾鼗貞抗庠俅温舆^林亦忻。
這一次,林亦忻清晰地捕捉到了白簡眼中那一閃而過、復雜難辨的情緒。
原因也不難推測。
就在剛才就餐途中,查英哲用手指輕輕點了自己面前的空盤子。
林亦忻知道這個男人從坐下為止,沒有吃過任何一口東西。
她詢問過是否要替他拿菜,卻被他搖頭拒絕了。在別桌人過來敬酒時,他就禮貌點點頭,算是招呼。在同桌人談起一些投資話題時,他偶爾也會接上一句半句。其他時候,似乎就在思考些自己的事情。
而查英哲這點盤子的動作,她見過。就在上次,兩人在公司高管餐廳吃飯,他要求她把嘗過的菜給他時。
她猛然明白了查英哲的意思,但是這樣的場合……
她轉頭朝身邊的查英哲看去,對方的臉上并沒有多余的表情,垂著眼睫一臉興趣缺缺的樣子。她意識到,如果她不按他的要求做,恐怕這個男人就要餓著回去。
于是,她默默地從餐桌上取了一份香茅檸檬魚肉。這道菜上次查英哲吃過,應該并不會討厭。
她把那份魚肉切下一小口吃了,然后把剩下的部分用叉子送到男人面前的餐盤里。她在做這些時,盡量保持低調,但查英哲似乎不是很在意這些。他吃了那份魚肉之后,又用他的叉子,極其自然地取走了她盤子里剩下一半的烤蝦。
查英哲的一舉一動,本就是今天的焦點。這些在外人看來極其親昵的動作,不僅同桌的人看見了。連剛剛走近的白簡也盡收眼底。
林亦忻甚至有一秒鐘的懷疑,查英哲是故意的。
這念頭剛冒出來,她自己先笑了。她不認為正常的查英哲會費這種心思。
吃了東西,男人的心情好像還在繼續變好。
“怕我是來讓你出丑的?”男人湊到她耳邊問,自然是把她上桌前的那些神態、反應都看在了眼里。
林亦忻不可置否,便又給他夾去半份菜,來逃避回答。
“我說過給你補償,就不會是騙你的?!蹦腥说f完,便把那半份蔬菜送進嘴里。
午宴終于接近尾聲,不少校友下午相約去打球。查英哲自然不會參與那些活動,餐畢就在阿努瓦的送別下,走出了酒店。
林亦忻亦步亦趨跟著他。黑色的瑪莎拉蒂早已靜候在那里,麥克恭敬地拉開車門。
但在林亦忻即將彎腰上車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站在酒店外一根羅馬柱的陰影里,看似隨意地望著這邊。
林亦忻的心一沉。她不會認錯,那是她同父異母的二姐林穆瑛。她的二姐是在波士頓念的書,不是英聯皇家學院的校友,并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場合。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喧囂和探究。車輛平穩地駛離酒店,匯入曼隆的車流之中。
車窗外,酒店的影子變得越來越小。
林亦忻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有些茫然。這場同學聚會,以一種她沒有預料到的方式開啟,又以一種更猝不及防的方式結束。
她幾乎能想象到,此刻那些同學群里,自己的名字正被反復刷屏。有些群很可能已經炸了。
社交軟件紅點上的數字已經99+,手機上幾十條好友申請接連彈出。
最諷刺的是,同學里對她愛答不理的富家千金們,這會兒倒爭先恐后發了消息過來。
再看一眼身旁的男人,他穿休閑裝的樣子很少見,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怕別人覺得我們上過床?”密閉車廂里,沉香與皮革的氣息纏繞。原本似乎在閉目養神的查英哲突然開口。
林亦忻被這突如起來的話嚇到,手機掉在了腳邊。
“在暹雅,多少人求之不得要和我傳緋聞。”查英哲彎腰撿起她的手機,交還到她手心,“你倒像見了鬼?!?
“沒有這樣?!绷忠嘈眯÷曊f道。
“那個白簡,離他遠點?!辈橛⒄苷f完這句,便又自顧自地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理林亦忻。
車窗外,街道繁華如舊,卻不知其中藏了多少危險的漩渦。
家里的警告和威脅,似乎也從未消失。
從同學聚會回來后,林亦忻的聊天軟件上,確實加多了幾個好友,還拉了個曼隆校友的小群。群里自然有白簡,另外幾個則是那天午宴前曾和她聊天、態度友好的那幾個同學。
在群里互動了幾次后,阿曼達就發起了一次小范圍的網球活動,邀請了包括她在內的幾個人。
林亦忻想了想,便應約了。
這一次她學乖了。建議活動場地選在查英哲名下的一家私人網球俱樂部。在那里,她的所有消費都可以直接簽單。在不帶保鏢跟隨的情況下,至少能避免了上次在全島酒店沒錢付賬的尷尬。
“都不知道你這么低調,原來是在查先生手下做事?!痹诖蛄藥拙智颍袌鲂菹r,阿曼達活潑的聲音傳來,“怎么之前都沒聽你提起過?”
“只是很普通的工作啦,而且我還沒做太久。”林亦忻語氣平靜。她知道出來聚會,必定繞不過查英哲這個話題。
“得了吧!”貝蒂搖搖頭說道,“查先生應該是很看重你的,又陪著你吃飯,又送你回家的?!?
阿曼達則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知道暹雅有多少人擠破頭,都想跟查英哲攀上關系嗎?你有這層關系不用,簡直是暴殄天物!”
林亦忻知道這兩個同學,話說慣來就這樣,只能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好啦,你們別老盯著林了,她那性格你們還不了解嗎?”白簡開口解圍。
“哎呀,林就是太死心眼了啦?!卑⒙_說道,“以前大學時也這樣,當年如果接受了你追求,現在就是簡衡科技老板娘了,直接飛黃騰達了好嘛?!?
阿曼達的話音落下,幾人之間就突然安靜了一瞬。
林亦忻垂了眼,拿起面前的咖啡來喝。貝蒂則是輕咳一聲,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當年那場追求,雖然是青春校園里最常見的戲碼,卻足夠令面前的人印象深刻。
白簡表情未變,剛要轉移話題,阿曼達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轉向林亦忻:“對了,最近普島投資又下了個大手筆?!?
聽到普島投資,林亦忻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因為在鄭園拍賣會上,拍下林氏茶園的,正是普島投資的大老板諾蘭德。
阿曼達轉動著左手腕上的運動手環說道:“普島大老板諾蘭德,最近買了很多資產包。用的是離岸SPV套一層暹雅本土公司,背后實際控制人通過跨境擔保,用海外銀行互換境內貸款。
貝蒂聽了挑眉:“現在資產包都玩這么花了?”
阿曼達和貝蒂都在全球知名的投資基金任職,平時聊八卦,最愛業內的話題。
“更絕的是,”阿曼達用一種感嘆的語氣說道,“諾蘭德連土地平整都懶得做,直接坐等升值。天知道他怎么用現金流覆蓋利息的?!?
阿曼達說完,白簡和貝蒂都沒接話。
貝蒂的基金專投高科技賽道,和白簡算有共同語言。阿曼達那套復雜操作,她興趣寥寥。
投資圈有它的鄙視鏈,風投瞧不上PE,PE又看輕二級市場。阿曼達所在公司靠土地和策略穩扎穩打,游離在紛爭之外。所以今天這聊天,才能這么心平氣和。
林亦忻努力吸收著阿曼達話里的重點,卻不敢表露出太多的興趣,也沒敢追問。
畢竟,她現在是查英哲下屬身份。她說什么做什么,如果被外界解讀為查英哲的意思,那就是無盡的麻煩了。
曼隆的商圈頂層,人人都敏感得要命。那些站在財富金字塔尖的大人物,輕輕抬一抬手指,都會引發無數揣測。
至少今天,兩位女同學,已經問過她好幾次“查先生對這個問題會怎么看”。
短暫的安靜后,白簡高情商地直接轉移了話題,談起了極地旅行的見聞。
運動結束,幾人在俱樂部門口準備告別。白簡把林亦忻送到出口,上車前輕輕點了下她肩膀,語氣帶著關切地說道:
“林,你如果覺得悶或者壓力大,可以多出來和大家聚聚放松一下。一個人總在高壓下獨自扛著,心理容易出現問題?!?
“謝謝你,我會的。”林亦忻點頭道,心中不禁微動。
白簡似乎很容易就能說中她的心事。
她來參加聚會,并不完全是為了重拾舊日關系。
在一周前,她還在公海上拿著槍,親手重傷了一名叛徒,也讓自己陷入生死一線。
而她的生活,目前被練槍、健身、參加查氏的高管會議、接受查英哲的考試、大量的語言和知識學習填滿。她也逼迫自己在查英哲身邊時,高度關注任何出現過的信息,整合起來為自己所用。
她預料不到,接下來查英哲會帶她去出席什么場合,自己需要應對什么危險。
在這種高壓的、隔絕的環境下待久了,讓她產生了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像活在夢里一樣。她確實擔心過自己會心理失衡。
一點普通的、正常的社交,成為她渴望的調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