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出程硯的頸動脈碎片時，嘗到了寺院銅鐘的銹味。時空亂流將我們拋進一座枯山水庭院，月見草在鋪滿齒輪的砂礫間綻放，每一片花瓣都是正在報時的微型懷表。

程硯的傷口涌出熒光沙粒，他踉蹌著撞向驚鹿竹筒。竹節敲擊聲驚起漫天齒輪鳥，金屬羽翼割裂的月光里，我望見蹲踞在假山頂端的機械地藏——那張被青苔侵蝕的臉，分明是第二百次循環中老去的自己。

“這里是懷表墓場。“程硯的白大褂化作墨染僧衣，腕間佛珠串著懷表零件，“時間管理局處決錯誤變量的刑場。“他撥動佛珠時，砂地突然浮現我處決各個程硯的影像：用軍刀、用酸液、用親吻。

枯山水開始逆時針流動，砂礫凝聚成十七具琉璃棺槨。每具棺內都沉睡著穿不同年代服飾的我，心口插著造型各異的懷表。當我的影子掠過第七具棺槨時，里面的和服少女突然睜眼，瞳孔里轉動著昭和年代的收音機調頻盤。

“要聽真相的代價嗎？“少女的朱唇未動，聲音卻從驚鹿竹筒傳出。她剖開自己的振袖，露出機械脊椎上的時間管理局紋章——雙蛇纏繞的懷表。

程硯突然暴起掐住我的喉嚨，僧衣下伸出章魚觸手般的機械臂：“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永恒！“他嘶吼時，后頸條形碼裂開，露出里面跳動的月光石核心。我掙扎中扯斷他的佛珠，滾落的表盤零件在砂地拼出母親遇難那天的經緯度坐標。

機械地藏在此刻誦起《般若心經》，梵文經卷從它口中噴出，在半空燃燒成量子火雨。我接著滾燙的灰燼在掌心抹過，浮現出從未見過的畫面：九歲的程硯跪在海難紀念館，將懷表塞進我母親的遺體手中。

“時間錨點...“我咳出熒光沙塵，突然理解LX-17編號的含義——林夏（Lin Xia）與緯度（Latitude）X的第十七次校準。砂礫棺槨集體開啟，歷代人偶的懷表同時指向九點三十五分，那是母親輪船失事的時刻。

程硯的機械臂突然調轉方向刺入自己胸膛，扯出沾滿粘液的發條鑰匙：“去打開地藏的右眼！“他殘存的人類瞳孔開始滲血，“那里有你要的船票。“

當我踩著枯山水躍上假山時，機械地藏的右眼突然變成輪船舷窗。透過污濁的玻璃，我看見穿白大褂的程硯正在給母親注射X-17原型藥劑。海浪拍打聲與實驗室警報重疊，舷窗內側突然伸出母親布滿藤壺的手，將發條鑰匙插進我的機械脊椎。

整座庭院開始坍縮成克萊因瓶結構，程硯的僧衣在量子風暴中化作千紙鶴群。我握著母親遺留的船票——實為泛黃的老照片，背面用稚嫩筆跡寫著：“給小硯，1999年攝于橫濱港。“

時間管理局的警報聲刺破虛空時，我正將照片塞進地藏左眼。齒輪咬合聲震耳欲聾，機械佛陀的蓮座升起一座神龕，龕內供著半塊船用羅盤。當我的血液滴上銹蝕的刻度盤，潮汐聲突然從四面八方涌來，庭院地磚縫隙滲出腥咸的海水。

程硯的殘軀在浪花中浮沉，他斷斷續續哼著兒時的搖籃曲。我俯身親吻他殘缺的額頭時，嘗到了父親葬禮那天的雨水味道。機械地藏的雙目突然射出探照燈光，在驚濤駭浪中映出巨型郵輪的輪廓——那正是本該沉沒于1999年的“曙丸號“。

“本次輪回的終點站。“穿船長制服的少年程硯從濃霧中走來，他手中的懷表鏈拴著母親遺留的珍珠項鏈，“要修正錯誤的話...“他忽然將我推下甲板，“得先成為錯誤本身啊！“

墜海瞬間，無數機械觸手從船底伸出。我最后看見的，是二十年后的程硯跪在實驗室，將我的大腦切片放進培養艙。他的眼淚墜入營養液，激起熒光漣漪中浮現的預言：當第17滴淚落下時，時骸將誕生于神明的慟哭。

咸澀的海水灌入機械肺葉，母親的手突然托住我的后背。她珊瑚叢生的嘴唇輕輕開合，吐出帶著水泡的真相：“我們才是最初的時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