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一襲白衣自院墻上飄然而落。來人手執折扇，神情倨傲，正是澹臺樂。他立于檐頭，目光掃過院中張輔與柏如晦，似笑非笑，道：“張輔，好小子，我方才還納罕這丫頭怎會在你家，如今看來，你們竟是舊識？”

張輔聞聲回首，眉宇一收，拱手淡道：“前輩不在我家中安坐，這又是去了哪里？”

澹臺樂一躍而下，衣袂翻飛，落于柏如晦身后，揚扇笑道：“待著作甚？此行原本便是為尋那乙字高手。如今你被打入詔獄，我若再坐而待斃，豈不誤了武道？”

柏如晦早憋著一口氣，小腦袋一揚，仰頭道：“師父，我早說過，我與張輔相識！”

澹臺樂“啪”地合起折扇，輕敲其額，笑罵道：“你話真多。”

轉頭又望向張輔，道：“倒是你，怎得這般快就脫身了？”

張輔道：“不敢當，原本也是一場誤會，錦衣衛看走了眼，終究還是查清了。”

此話說得滴水不漏，澹臺樂卻輕哼一聲，顯然聽得出幾分虛實，卻并未深究。他眼神微轉，語氣忽沉：“我在鎮撫司打探多時，所見之人平平。唯有一名喚作‘司徒頃’的，尚有幾分氣勢。但此人心志不堅，浮華有余，根基不穩，終非真材。”

張輔聞言，微覺詫異。那樂天派的司徒頃，在他印象中雖不似庸碌，卻也未曾料到竟入不得澹臺法眼。

澹臺樂扇骨輕叩掌心，盯著張輔道：“小子，那傳你刀法之人，到底是誰？你與我含糊其詞，卻始終不言其名。”

張輔沉默片刻，緩聲問道：“前輩尋此人，莫非……當真只為切磋而來？”

澹臺樂冷笑一聲：“你以為呢？我澹臺一門，自家傳承，百余年來只為武之一字。當年我敗于那位甲字高手之手，險些喪命，今日不過欲取乙字之位以雪心頭之癢。”

張輔輕嘆，道：“既如此，那人曾言，若閣下真心求會，不妨持一壺好酒，于鎮撫司外候上一候。若他愿見，自會現身。”

澹臺樂眼神一亮，抬扇指來：“此話當真？”

“他素來惜酒，若真有緣，當會照面。”

一旁的柏如晦聽得一頭霧水，轉向張輔，小聲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澹臺樂忽地扯過她，笑道：“既有疑問，不如親自試上一試。你既為我徒，亦是丁字之下，若有機會與乙字之人的徒弟交一過手，也算不辱門楣。”

張輔起身正色道：“前輩誤會，我不過學了幾招刀法，不敢稱徒。”

澹臺樂擺擺手，道：“我教這丫頭，也未曾傾囊相授。如今世道紊亂，招法多寡，終歸要看氣骨。”

說罷，拍了拍柏如晦的背：“別給為師丟臉。”

柏如晦原本尚未弄清局勢，一聽要動手，連連擺手：“不不不……我才不比劃，我不要和張輔打架！”

“哦？”澹臺樂冷眼一睨，收起笑意，淡淡道：“那便由為師親自來替你走這一遭罷了。”

語氣不重，氣勢卻直逼眉梢，柏如晦登時縮了脖子，連聲道：“別別別！我來就是了！”

話音未落，澹臺樂便已一扇敲在她頭上：“教你用的是劍，怎好赤手空拳？還不快去取來！”

柏如晦嘟囔著“偏心”“欺負徒弟”，不情不愿地跑進屋里。須臾，便捧出一柄青鋒細劍，銀鞘微抖，尚未出鞘，寒意已浮。

她立在院中，猶豫著未曾動手，卻忽聽得一聲脆響：“師父，張輔他……沒有武器啊！”

見柏如晦尷尬，張輔也不拒絕。

“無妨。”張輔輕聲應道，忽然伸出右掌，對著廚房方向虛引一指。只聽“叮”一聲脆響，鍋灶之間一柄鐵質菜刀倏然飛起，如鷹掠空，旋轉著穩穩落入他掌中。

張輔翻腕持刀，笑道：“這把，就足夠了。”

澹臺樂望著那柄油膩尚存、斑銹未去的灶刀，半瞇著眼道：“丫頭，若是連這都應付不了，回頭莫說你是我丁字門下。”

柏如晦羞惱交加，終是咬牙一跺，拔劍出鞘，雪光一閃，踏前一步便已攻來。

張輔不動聲色，身形如柳，輕擺便避開鋒芒。

柏如晦一連數劍急攻，卻皆被張輔輕描淡寫地讓開，衣角未動，腳步不亂。

“你是在耍她么？”澹臺樂冷聲開口，“白教你那幾招了，連個架子都不愿擺。”

柏如晦氣得幾乎要咬牙切齒，原本那點顧忌頓時一掃而空，劍勢一變，腳步帶風，疾如驟雨，一時之間逼得張輔連連后退。

張輔微皺眉頭，眼見對方招式漸緊，竟有幾分勢如破竹之意。

“果真是十大高手的徒弟。”他低聲一嘆，左掌微轉，空氣之中忽而生出一絲水意。

那柄菜刀驟然離手，卻未墜地，而是在他身側緩緩旋轉，如魚游水、如燕穿云，步步隨形，環繞不離。

張輔調息斂神，身形游走間，掌勢漸凝。掌中之力隱有潮汐之聲，蓄而未發。

菜刀飛舞之間，未曾觸敵，卻隱隱生出數道殘影，似有波濤涌動，潛勢在醞。

柏如晦覺察出異樣，劍意一滯，張輔卻正好步步壓近。

他一聲低喝，右掌往虛空一引，那菜刀仿若應召，疾掠而去，在空中劃出一道水光，瞬間卷起一片如江如潮的刀勢！

——非鋒銳斬殺之力，乃似水之力，纏綿而不絕，逼人退讓。

柏如晦只覺眼前白光一片，一股磅礴之勢自前而至，仿佛整座院落都隨那一刀傾斜。

她來不及細想，連退三步才堪堪穩住身形，面上一紅，終是低下了頭。

澹臺樂輕咳一聲，踱前幾步，盯著張輔那柄仍在空中緩緩回旋、最終回至掌中的菜刀，似笑非笑道：

“好個菜刀江湖。你這功夫……可不是丁字中人能教出來的。”

張輔垂眸收刀，淡聲道：“不過是些自保之技，不足為訓。”

澹臺樂不語，只是輕搖折扇，似有所思。

澹臺樂輕搖折扇，目光停在那柄緩緩歸掌的菜刀上，瞇眼笑道：“小子，你這控物之技，莫非也是那乙字高手傳下的？”

張輔將刀輕輕一轉，順手插入身側木柱，語聲淡然：“倒非如此。此法出自江湖異人，所學駁雜，聊作自保之用。”

“江湖人？”澹臺樂眉頭輕挑，“如今還有這等人物，倒是我孤陋寡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