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十七分。

林凡踩著濕冷的碎石道，抵達一片傾塌鐵路維護區。這一帶原是城市外圍的老舊列車檢修場，至今仍殘存銹蝕的吊軌、扭曲的鐵梯與數十米高的廢棄鐘樓。

天邊仍未見曙光，霧卻似潮水一般，不斷自四周灌入。視覺開始出現模糊跳躍——不是眼睛的問題，而是空間在不斷“閃斷重組”，如同某人正在不安地撕扯一張完整地圖。

林凡握緊短刀，貼墻靠近鐘樓底部。

他低聲開口：“系統，開啟構型錨點半自動監測。”

【錨點半自動監測：已激活】

【預設錨點：帝國大廈夜戰記憶】

【自動觸發閾值：認知偏移 45%】

【當前狀態：23%·可控】

林凡深吸一口氣，踏入鐘樓正門。

鐘樓內部昏黃且干燥，地面鋪著碎玻璃與舊日齒輪殘骸，墻壁上殘留被火燒過的痕跡，一種奇異的“蒸汽干燥劑”味道在空氣中繚繞——他聞過，類似早期火車水汽凈化艙使用的抑菌溶液。

但鐘聲沒響。

這座鐘樓的指針停在了凌晨三點三十一分，比現實時間早了將近一個小時。

林凡停下腳步。

“這是一處逆時空坍縮點。”

他察覺到了異常——這是“現實多線交錯”常見的變異場之一：部分時間線被壓縮、凍結，內部一切都滯留在某一節點，所有進入者若思維松動，就可能陷入“時間回放”的迷宮。

他爬上鐵梯，朝鐘樓二層推進。

每一級階梯都傳來不自然的回音——他明明踩在鐵上，耳邊卻響起木板被踩裂的碎聲；他伸手扶住欄桿，觸感卻如同冰冷玻璃。

這不是物理錯覺，是認知分層開始失控的征兆。

二層平臺破爛不堪，中心有一塊豎立的舊影像屏，宛如公共廣播時代的殘余設施。

屏幕猛然亮起，泛起灰藍畫面。

畫面中出現的是——林凡自己。

但不是現在的林凡，而是他在費城巷戰中受傷瀕死、拖著傷腿躲進下水道的那一幕。他看到畫面中的自己滿臉血污、神情麻木地靠著墻，用微弱的聲音一遍遍對著翻譯軟件念：“你不是敵人……你不是敵人……”

“……我只是個路人……”

林凡站在畫前，喉頭一緊，卻沒有表情。

系統提示浮現：

【誘導性現實再現正在嘗試干擾錨點識別】

【警告：你正在進入“回聲回廊”狀態】

【確認進入？若主動應答屏幕內容，將被迫“重走一遍當時決定”。】

林凡沉默了五秒，猛然拔刀將影像屏劈碎。

啪！

火花飛濺。

畫面消散，空氣卻開始振蕩——鐘樓深處傳來一陣“滴答滴答”的鐘擺聲。不是報時，而是某種正在“校正”現實的怪物正在蘇醒。

咔噠。

腳下某個齒輪猛然轉動，鐘樓中央露出一道隱藏階梯，直通地底。

林凡下意識后退一步，卻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是自己。

另一個“林凡”緩步走上來，臉部模糊，輪廓近乎鏡像。他身穿破損的囚服，嘴角掛著熟悉的嘲弄笑意。

“你殺過人，”他開口，“但你活下來了。”

“你背叛過信任，但說這是策略。”

“你是個好人嗎？”

林凡沒有答話，只看著他。

那個“林凡”步步逼近，聲音越來越低：

“你說你活得清醒，可你連自己都不敢承認。”

“你根本不想面對——你并不是個‘穿越者’，你只是個逃避現實的懦夫。你選擇這個世界，是因為你在原來的地方，根本活不下去。”

“你不屬于這。”

那一瞬間，錨點劇烈跳動。

【認知偏移：44%】

【臨界邊緣】

【構型錨點即將自動觸發——】

林凡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睜開。

“我不需要屬于哪里。”

“我只要——能走下去。”

——咔！

錨點啟動。

記憶中那一夜的高溫、火光、啃咬聲、爆炸、與數十具尸體糾纏的狂怒瞬間涌入意識。他像被灌入一桶冰水那樣清醒，思維一剎那完成“定位回歸”。

對面那名“林凡”像瓷器般裂開，碎成無數鏡面，飄散于空氣。

鐘樓深處響起巨大鐘鳴聲。

現實恢復。

林凡踩在真實的木質平臺上，四周失真褪去，一道全息提示緩緩展開：

【現實清洗成功：2/3】

【系統提示：本地簽到節點即將穩定】

【請進入鐘樓地下區域·接受“遺忘之心”測試】

林凡眼神清冽，臉上不帶一絲情緒波動。

“遺忘之心……下一個階段了。”

他系緊風衣下擺，從背包里拿出一枚鐵制抗感染針劑扎入肩部，為接下來的潛伏做準備。

鐘樓地底，燈光一盞盞點亮，一道通向封閉劇場式空間的金屬樓梯露出盡頭。

“我們該聊聊，‘新澤西’真正隱藏的東西了。”

他輕聲道，然后踏步走下樓梯。

地下十八米，空氣溫度驟降至零點六攝氏度。

林凡順著螺旋金屬樓梯抵達鐘樓地底。他踩在最后一級臺階時，感到腳下“咔噠”一聲輕響，隨即四周墻面緩緩點亮——不是電燈，而是一圈圈嵌入墻體的老式放映機燈盤，每一盞都照出灰白的畫面，如幽魂在緩慢喘息。

這里，是“試煉場”。

位于舊世界的記憶底片之間，是專為極端精神錨點測試設計的遺忘之心系統節點，也被現實篡改體稱為：“鑄魂室”。

林凡立于臺階下，抬眼望去。

一面巨大的幕布掛在空間盡頭，布面裂痕累累，表面覆蓋銹斑，像是某種“被焚毀的過去”仍在努力掙扎回放。

銀幕正前方，僅一張單人座椅。

【系統提示：你已進入“遺忘之心”試煉區】

【身份核驗：林凡·具備跨界訪問權限·精神穩定值達標】

【簽到模式：不可戰斗·不可逃離·記憶封鎖機制即將開啟】

林凡站定，沒有立刻前進。

他看向四周。

地面有極其細微的劃痕——那些劃痕不是人類留下的，更像是某種機械性肢體長時間在狹窄區域內爬行、掙扎，留下的硬質軌跡。

他忽然問：“你在嗎？”

聲音在地底空間中回蕩，宛如被成千上萬個紙片林凡低聲重復：

——你在嗎？

——你在嗎？

——……你，在嗎？

一道扭曲影子緩緩自幕布邊緣凝聚而出。

那不是喪尸。

而是“記憶具現體”。

一個穿著灰藍囚衣的老人，面容模糊，瞳孔像是玻璃紙后貼著的廢膠片，空洞中閃爍劇場燈光的殘影。他沒有名字，系統中稱其為：

【試煉引導者·遺忘之人】

“坐下。”他說，聲音帶著殘破的膠片轉動聲，“選擇三段你想丟棄的記憶。”

林凡不動。

“你想讓我交出思維鏈條中的三塊磚，再用這失衡結構進行‘扭曲鏈接’，將我拖入你們構建的記憶循環場里。”

“這種老套的認知切割技術，連伏都尸教都放棄了。”

遺忘之人沒有表情，只抬起手，手中出現一本破損日記本。

“那么——你是否愿意交換？”

“用你知道的某段真相，交換我們為你開放的‘遺忘通路’。”

林凡沉默三秒，緩緩走近，在日記本前站定。

他伸出右手。

“我交換一段我在帝國大廈頂層看到的畫面。”

啪！

空間劇烈震動。

幕布驟然燃燒——灰白的劇場變為緋紅火海，無數嘶啞的聲音在四面八方響起。林凡咬牙站穩，那日記本驟然翻動，翻到了第十三頁：

【……第十三天：我們嘗試將傳染性人格碎片注入候選人記憶結構中，但他拒絕遺忘，結果第五脊椎開始自發生骨變異，形成了一個類似“符文序列”的新骨紋通路。他是第一位“構建自己”的個體。我們稱他為：林凡體。】

林凡死死盯著那一行字。

“什么？”

他腦中驟然跳出一個詞：

林凡體——不是林凡，而是一個被命名為“林凡”的實驗體編號？

可他分明是穿越來的。分明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的意識是獨立的，不可能是……

試煉引導者此刻抬起頭，嘴角微微抽動，像是笑了：

“你并非穿越。”

“你只是那個失敗了無數次的意識構型之一。你不是第一，你是‘第十九號’。”

“但你是第一個選擇走入這里的人。”

林凡忽然想起帝國大廈頂樓那些鎖死的冷藏倉……編號……錯位的記憶回放……還有他曾在系統日志中瞥見的“Source Failure· Rebuild 19”字段。

“我……不是唯一的林凡？”

他喃喃低語，腦中卻涌起更深的疑問：若這具身體本就是這個世界構建的實驗體，那么所謂“穿越”只是他意識接管這具身體的方式——那原本的“林凡”，去了哪里？

他忽然看向自己左臂。

那處曾注射過“覺醒劑”的疤痕，如今浮現出淡淡的圓環印記，正在發紅。

他意識到。

這是倒數計時。

幕布盡頭，一道細縫緩緩開啟。

【試煉通過】

【你未遺忘任何記憶，因此你通過了“完整意識承載者”的判斷】

【你獲得簽入獎勵：殘缺型神經態折疊圖譜·β型】

林凡眉頭一動。

系統界面彈出全息信息：

【獎勵物品：神經態折疊圖譜·β型】

【說明：可植入式記憶路徑替換器·可用于偽造特定記憶節點·開啟特殊Build路線】

【綁定Build：構夢系·“緘默構夢人”】

【狀態：不可用·需解鎖第二節點后方可啟動】

林凡緩緩吐出一口氣。

“緘默構夢人”——看來這是本州的核心Build方向。與前兩卷不同，它不是純戰斗構型，而是偏向精神異構、夢境邏輯和虛實錯位的探索型路線。

他轉身離開劇場，鐘樓后門緩緩開啟，風雪涌入地下。

外面，是一條通往哈德遜河畔的老鐵路支線。

也是第三個簽到節點所在。

林凡披起風衣，邁出步伐。

“如果這不是我原來的身體——那我就把它活成我的。”

他的聲音極低，卻如鐵軌下咬合的齒輪，沉而堅定。

風，從老鐘樓的后門灌入，如寒鴉啼鳴，卷起地底沉積多年的塵埃。林凡立在門檻上，低頭望去。

一條被鐵銹蝕透的老鐵路，自地下緩緩延伸出去，穿過厚重的雪原，沒入城市廢墟盡頭的迷霧里。

遠處傳來嗚嗚的汽笛。

不是幻想。

是一列信號列車，真的在深夜行進。

林凡目光微動，系統也立刻彈出提示：

【支線任務激活：信號之旅】

【描述：你成功通過遺忘之心的試煉，下一節點已激活】

【目標：登上信號列車，前往“鐘表師遺跡”】

【警告：該列車運行不穩定，時間構造可能存在閉環異常】

他踏入鐵軌，手按住斜背包中的冷凝弩，慢步前行。

腳下的鐵軌已裂縫叢生，枕木干枯崩碎，許多地方甚至被冰霜直接漲裂。他半蹲下去，撥開一塊結霜的軌枕，看到一串刻在鐵軌下側的古老字符：

【Property of Clockmaker’s Guild— 1911】

“鐘表師協會？”

他從記憶中翻找這個詞匯。

在喪尸末日前的舊文獻里，這是一家深埋于東北工業城市底層的技術組織，表面上是鐘表修復師、時間精算師和歷史檔案保管員，實則是少數接觸“時間分層構造”和“腦域同步鏈條”實驗的秘密團體之一。

他們失蹤于2032年4月，一夜之間全數消失。

從此，“時間域災害”一詞第一次出現在東部防線的紅色通報里。

林凡站起身，繼續沿軌而行。寒風呼嘯，夜色像瀕死生物的眼瞼，緩緩閉合。他看到遠處，那列信號列車終于出現——

漆黑鐵皮車身，外殼焊滿明滅不定的熒光燈管，車頂有斷裂天線像骨刺般突兀生長，車頭“EX-13”編號斑駁不清。它停在一處高架轉角點，仿佛等待著什么信號。

林凡攀上列車尾端的登車梯，一腳踩上，車門自動彈開，系統提示再度更新：

【你已登上EX-13信號列車】

【檢測到乘員1人，當前時序同步】

【下站：鐘表師遺跡】

【預估抵達時間：未知】

【特殊機制：該列車所處區域時間結構為“閉鎖狀態”，部分現實規律將失效】

車廂內部完全不同于普通列車。

不是座椅與行李架，而是密密麻麻的觀測裝置與軌跡回放臺，每一節車廂都像一個細分的時間實驗間。林凡經過第三節車廂時，腳下地面驟然震動，前方的廣播響起：

“……檢測到異常時間信號……倒計時回溯即將啟動……”

他迅速抓住一側扶手，身后車窗外的世界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倒退：

廢墟修復、枯枝回青、風雪逆卷、天色明亮。

“整個車體……正穿越一段時間裂縫。”

林凡冷靜思索，迅速戴上面罩以防車廂內出現意識污染。他打開翻譯軟件，試圖從車內墻體上的刻字中讀取更多線索。

終于，在第四節車廂中，他看見那張墻紙背后印著一行褪色手寫英文字體：

【THE CLOCKMAKER FAILED TO ESCAPE. HE LOOPED FOREVER.】

（鐘表師未能逃離。他被困于永恒的回圈。）

轟——！

下一秒，整列車突然劇震，像是撞入某種空間障壁。

車體傾斜五度，林凡迅速壓低身體，眼前所有觀測鏡面全部碎裂，一股劇烈刺痛感從耳后傳來。

他感覺時間錯位了。

身體還在列車上，但意識仿佛被拋向了另一處空間。

——光影一閃，他“看見”一間巨大的圓形房間，四面掛滿擺錘、齒輪與鐘芯，在中央的金屬手術臺上，躺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他自己。

林凡猛然睜眼，意識重回列車。

系統警告隨之彈出：

【你已遭遇區域Boss“封時者·卡拉·克里斯”精神投影干擾】

【戰斗未開啟，但你已進入其預設閉環結構】

【建議：在車廂后方封閉前，跳車逃離】

林凡沒有猶豫。

他猛然轉身，奔向車尾。

身后車廂開始扭曲，座椅、墻面、觀察窗在一秒內被時間折疊、重構、回退再生，仿佛一臺巨型編輯器正瘋狂剪輯現實。

他在最后時刻跳下車體。

落地瞬間，肩膀撞在地面軌枕，發出劇痛。他滾了兩圈才穩住身形，而身后那輛信號列車卻像沉入湖底一般緩緩消失。

只剩遠處回蕩的一句廣播殘聲：

“……歡迎再次搭乘……EX-13……”

林凡抬頭，看見前方盡頭，一棟巨大的建筑靜立于雪野之間。

它像是無數齒輪、光盤、柱鐘堆疊而成的時間堡壘，建筑正門上有一塊斑駁匾額：

【The Final Clockmaker’s Archive】

【終末鐘表師檔案館】

風雪再起。

他披起風衣，緩緩踏上通往檔案館的臺階。

身后地面裂縫中，有一只正在時間閉鎖中掙扎的手，悄然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