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洛的手指仍停留在那道螺旋狀標記上，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段古老口訣的余韻。他的腦海中，那些明代匠人低沉而堅定的聲音尚未完全散去——那是技藝的密碼，是刻入木紋深處的傳承之音。

“你聽到了什么？”林川低聲問，語氣中帶著一絲敬畏。

楊洛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收回手，目光落在木版表面微微泛起光暈的朱砂紋路上，像是在確認剛剛發生的一切是否真實。

“不是語言。”他終于開口，“是一種節奏……一種刀法的呼吸。”

林川皺眉：“你是說，這是某種失傳已久的雕刻技法？”

“不止是技法。”楊洛輕輕摩挲著梨木板邊緣，掌心老繭與木紋重疊，“這是一種理解方式，是匠人與材料之間的對話。我們一直在用現代邏輯去解讀它，卻忽略了它本就存在于動作之中。”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灑進工作室，照亮了案頭堆積的古籍和掃描儀旁尚未整理的數據備份。昨夜的反擊雖已告一段落，但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我們要做的，不只是修復數據。”楊洛站起身，眼神堅定，“而是重新掌握這門技藝的本質。”

楊洛的工作室里，幾臺顯示器仍在運行著數據比對程序，空氣中彌漫著墨香與木材的氣息。他將一張年代久遠的手稿鋪展開來，紙張泛黃，邊角略有破損，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種雕版術語和運刀技巧，其中一段特別引起了他的注意：

“刀走九回，意在一轉。線非止，勢未斷。心定則刀穩，神聚則形活。”

“這段話……”楊洛喃喃自語，手指不自覺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仿佛是在模擬某種早已遺忘的運刀節奏。

林川站在一旁，看著他專注的樣子，忍不住問：“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一個答案。”楊洛抬起頭，“為什么這些匠人能在沒有現代工具的情況下，刻出如此精妙的年畫？他們靠的不是計算，而是感知。”

他翻開一頁頁資料，不斷翻閱家族流傳下來的筆記、修復視頻、甚至是一些老匠人的訪談錄音。每一條信息都像一塊拼圖，逐漸拼湊出一幅關于“印金”工藝的完整圖景。

“你看這個。”他指著一段視頻畫面，“這位老匠人在掃金前，會先閉眼靜坐三分鐘，他說那是‘聽木說話’。”

林川挑眉：“聽木說話？”

“是的。”楊洛點頭，“每一塊梨木都有它的紋理、濕度、甚至是溫度。真正的匠人不是在雕刻木頭，而是在引導木頭釋放它自身的靈魂。”

林川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那塊被修復過的木版，忽然意識到自己過去從未真正理解過這門技藝的意義。

“所以，我們要做的不只是恢復數據，而是重建這種連接。”

幾天后，一場特殊的直播教學活動在工坊內展開。攝像機架設在工作臺旁，鏡頭正對楊洛手中的刻刀與木板。屏幕前的觀眾數量迅速攀升，許多曾關注非遺保護的年輕人紛紛涌入直播間。

“大家好，我是楊洛。”他對著鏡頭微笑，聲音平穩而有力，“今天，我要帶你們走進桃花塢年畫的核心技藝——‘印金’工序。”

彈幕如潮水般涌動：

【第一次聽說還有“聽木說話”這一說！】

【主播真的要現場刻年畫嗎？】

【求問如何判斷木板是否適合雕刻？】

楊洛沒有急著回應，而是拿起一塊梨木板，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第一步，不是動手。”他輕聲說道，“而是感受。”

他將手掌貼在木板上，指尖沿著紋理滑動，似乎在捕捉某種難以言喻的信息。

“這塊木頭，經歷過四季更替，吸收過雨水與陽光。它有自己的記憶。”他睜開眼，拿起刻刀，“我們要做的，就是喚醒這份記憶。”

他開始雕刻，動作緩慢而精準，每一刀落下都像是在與木頭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隨著線條逐漸成型，木屑紛飛間，一股淡淡的香氣彌漫開來。

“這就是‘心正筆正’。”他在講解的同時，不忘調整角度，讓觀眾能清晰看到每一個細節，“運刀時，不只是手的動作，更是心的節奏。”

林川站在一旁，默默觀察這場教學。他發現，楊洛的講解并非單純的技術傳授，而是一種理念的傳遞。他不僅教人怎么刻，更教人為什么要這樣刻。

直播結束后，楊洛坐在工作臺前，手中仍握著那把刻刀。窗外天色漸暗，晚風輕拂，帶來遠處平江路的燈火。

“你覺得，他們聽懂了嗎？”林川在他身旁坐下。

楊洛笑了笑，目光依舊停留在木板上：“有些人可能只是看個熱鬧，但也有人，會在心里種下一顆種子。”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就像我當年第一次接觸木版時一樣。”

林川望著他，忽然覺得這位老匠人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力量。那不是技術上的高超，而是對一門技藝的深刻理解與尊重。

“接下來呢？”他問。

楊洛緩緩收起刻刀，輕輕撫摸木板上的紋路：“接下來，是讓更多人明白，匠心不是守舊，而是一種選擇。”

他抬頭看向窗外，夜色中的蘇州城燈火通明，街道上人流如織。而在某處角落，或許正有年輕人盯著手機屏幕，反復觀看剛才的直播片段，試圖模仿那道刀痕的走向。

“他們會找到自己的方式。”楊洛低聲說，“而我們的任務，是守護這條通往過去的路徑。”

他站起身，將木板小心收起，轉身走向書桌，從抽屜里取出一本泛黃的筆記本。

“這是我祖父留下的。”他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的字跡映入眼簾，“里面記錄了許多已經失傳的口訣和技法。”

林川湊近一看，忽然注意到其中一頁寫著一行小字：

“真正的刻靈，不在木中，而在心中。”

他剛想開口詢問，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

楊洛眉頭微皺，低頭看向桌面——那塊剛修復的木版，竟又開始微微發光。

“這次……是什么？”林川低聲問。

楊洛沒有回答。他伸出手，輕輕觸碰木板表面。剎那間，一道金色的光線順著朱砂紋路蔓延開來，直抵他掌心。

與此同時，一段新的口訣浮現在他腦海—

“千絲萬縷皆為橋，一線牽魂入古今。”

楊洛的眼神驟然一亮。

“這不是結束。”他輕聲說，“這只是……另一種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