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之中一時間陷入了沉默，龍裔下意識地覺得敵方陣營之中存在的這種領導性矛盾是個難得的可乘之機，然而如何將這種矛盾有效利用起來卻一時沒有頭緒。

她皺著眉頭，白皙的手指敲打在鱗甲的甲葉上，發出“咄咄”的輕響。

“你想做什么我大概猜到了，憑現有的這兩個百戶的鴉人，還有二百多騎兵，趁著白天敵人不活躍的時候去突襲亡靈軍團的營地并不是辦不到。但你怎么保證一次突襲就能把亡靈軍團調動起來？你也說了敵人沒有什么進攻欲望，如果亡靈軍團不做回擊，咱們打算怎么辦？”

猜到安遠韜的作戰打算并不困難，在這個局面下他們能采取的戰術動作真的不多，選擇十分的有限。但是為什么要打，怎么打能起到效果是個大難題，這是寧懷璧最想不通的地方，你安遠韜難不成有本事給亡靈術士下命令，逼著他來追我們不成？人家要是就不理我們，難道我們是打算送上門自殺嗎？

安遠韜很理解龍裔心里的顧慮，他決定換一種龍裔比較好理解的方式來解釋他的計劃。

“我們來換個角度考慮這個問題，寧上官，敵人現在明顯是不打算與我們交戰，那他們為什么還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不直接打道回府呢？總不能是野地里睡得比較舒坦吧？你覺得在什么情況下，實際領軍的將領，會以這樣一種姿態采取行動？”

“......我明白了，八成是那個吸血鬼逼著領軍的邪修帶著亡靈軍團追上來的，亡靈術士壓根就沒打算真打，裝裝樣子說得過去就算了。”

安遠韜說得有點繞，但把這個問題從軍事環境里剝離出來，放在寧懷璧無比熟悉的政治陰謀角度考慮，立刻就讓她豁然開朗了。規則體系之內的非暴力不合作嘛，上級安排了處理不了的工作怎么辦？大事小情保持匯報，屁大點的問題都得一臉凝重跟天要塌了似的。

最重要的是，要做到困難是在努力克服的，工作態度是全心全意的，進度是一點沒有的，最后事情是辦不成的，檢討是攬功推過的。作為上級你完全處分不了這樣的下級，因為每一個困難他都匯報給你知道了，每一個動作都是體系之內合情合理的。這種無能之輩一輩子也別指望有升遷的機會，可正因為知道自己升遷無望，這些人才做事做得肆無忌憚。

有品級的地方官員涉及到撤職查辦以上的處分都需要申請處分人員寫明原委發往西京復核，視被處分人職級與嚴重程度由吏部處理，最高甚至需要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法司會審。漫長的審核流程注定會變成雙方各拉關系、走后門的權勢比拼，十分熬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真捅出了通天的大簍子，有哪個主責官員會愿意寫一篇詳細敘述自己行政失敗的折子遞上去就為了處分幾個明面上沒什么作奸犯科的油滑屬下？這不相當于廣而告之你沒有本事統御下屬，被手下人狠狠涮了一把？這種缺心眼的行為無異于自絕仕途，回京述職的時候同僚看見你都得離遠點免得沾上傻氣。

當然想收拾這種人寧懷璧有的是辦法，真當龍裔修驗卿跟普通文官系統之內的上下級關系一樣處分屬下講究名正言順、師出有名？龍庭近衛個頂個都是鑌龍親眷心腹，先斬后奏四個字你認得不認得？

但等你提著刀子殺人的時候，事情已經被敗壞完了，這幫子尸位素餐之輩、沐猴而冠之徒還個頂個振振有詞，跪在刑場上還破口大罵草菅人命，脖頸子一個比一個硬的那種。

這是令寧懷璧無比痛恨，但卻是每個天朝官員都用得爐火純青的一招，惡心程度與踢皮球、打太極、指令過度執行之類的職場小妙招基本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作為身份無比特殊，官職雖小實權極大的龍裔修驗卿，寧懷璧無數次在地方將領拖拖沓沓的行動、各級文官言辭隱晦的文山會海里吃過這一手的虧。正是因為多少次稍縱即逝的戰機在各級官員有志一同的拖延之下毀于一旦，寧懷璧才會對地方將領、文官存在那么大的偏見，寧可孤身行動也不肯調用地方駐軍。

并不是什么人都入得了堂堂龍裔一雙丹鳳眼的，寧懷璧看著面前點著頭，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欠揍微笑，氣得差點笑出了聲。像安遠韜這樣主觀能動性拉滿，行事可靠又才華橫溢的地方軍將有多難得？真當這一路下來寧懷璧對安遠韜處處遷就是他長得帥不成？

——嗯......確實還是挺帥的......咳嗯......

“那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咱們踹了他的老窩，就在他臉上狠狠打上一巴掌，讓他損兵折將徹底回去跟那個叫納西莎的吸血鬼交不上差。你說這領兵的亡靈邪修得不得跟咱們挖了他祖墳似的，攆著咱們屁股追？

呃......亡靈法師有祖墳嗎？他家祖宗不能已經叫他拽到僵尸群里了吧？”

寧懷璧是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聽安遠韜講了個沒品的冷笑話，她這回是真氣的笑出聲了。眼前這個青年將領大局觀真是她見過的青年俊杰里數一數二的角色，對于這種細微之處存在的線索與機會洞若觀火不說，打起仗來鬼點子一個接一個的，就是這個性子總跟沒長大似的，里外里透著憊懶又不著調。

按理說這廝也是新武府里干過好幾年抓邪教特勤的人，帶兵也帶了幾年了，怎么就這么一副欠打的缺心眼德行？寧懷璧暗暗定了心思，把這小子抓回西京之后自己得多下點心思盯著他，不然他得在西京惹出多少事來？

“這才對嘛，寧上官你笑笑挺好看的，總板著個臉多可惜?！?

“調戲上官哈？”

“誒哪敢哪敢呢？這兩天大家累的很，我這活躍活躍氣氛嘛......”

看著安遠韜一臉討好似的笑容，寧懷璧第一次感覺居然能把生氣和好笑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匯集到一個人身上。她似笑非笑地瞇起眼睛，抱著雙臂，盯著眼前的青年軍官，滿意地看著青年漸漸縮成了一團。

“行了，別貧了，你說得沒問題，我同意。琢磨琢磨這仗怎么打吧?！?

“這事倒是不急，咱們先研究研究晚上進食人魔營地這談判怎么談。打亡靈軍團的事，等那位領隊去探風踩點的鴉人百戶回來說清楚了敵軍情勢，再說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