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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虎蹤

天邊擦黑,陳富貴蹲在溪邊,手里攥著半塊粗布。

布條邊緣還掛著幾根棕黃色的毛,和他兒子陳茍那件破棉襖的顏色一模一樣。

人老了,越是用力去想,回憶就越是模糊。

陳富貴固執地想,只要循著這布料,肯定就能找到兩個孩子。

“狗子......毛子......”

老漢的聲音啞得不成調。

他已經在這片林子里轉了一天,鞋底磨穿了,腳掌被碎石割得血肉模糊,可他不敢停。村里人都說,陳家那倆小子準是跑山里頭野去了,可陳富貴曉得——他那兩個兒子再渾,也絕不會兩天不回家。

尤其是陳毛,那娃兒膽子小,天一黑就往家躥。

“富貴叔!”

身后傳來喊聲,陳富貴回頭,看見田馮家的二小子田小順背著滿滿的筐子,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手里拎著把豁了口的柴刀。

“我看您都找了一兩天了,毛哥茍哥八成是被啥事困著了,您身體不好,這么找也不是個辦法。”

田小順人如其名,在家孝順爹娘,幫著姐姐田鈺干活,在村子里對各位長輩熱情有禮,連愛說閑話的各個嬸子都挑不出毛病。

田小順這兩天割草,總能看到疲憊的陳富貴著了魔一般上山下山,擔心出了事于是忍不住提醒。

“您莫往深處走咯,后山這兩天不太平。”

田小順壓低聲音,眼睛往林子深處瞟,“昨兒夜里,我聽見有東西在嚎,不像狼,也不像山貓......”

陳富貴沒吭聲,只是把布條攥得更緊了些。

田小順見陳富貴這樣,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半塊硬饃塞給他:“富貴叔,您先墊墊,不行我陪您再找找,您早點回去歇歇吧,說不定今晚就回來了。”

陳富貴大口塞著饃饃,粗糙的雙手緊緊握著田小順,難受的流不出眼淚,“俺娃要是,要是能像......”忽然就頓住不講了。

兩人一前一后鉆進密林。

秋日的陽光被枝葉篩得稀碎,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越往里走,林子越靜,連鳥叫聲都沒得了,只剩下腳踩落葉的沙沙聲。

現在基本是撥開雜草叢在走路了,兩人走到幾乎沒人來的山林里了。

田小順心里泛起嘀咕。

林子太安靜了,平日鬧騰的野畜到現在沒見到一只。

像是......像是都死絕了一般。

忽然,田小順猛地剎住腳。

“富貴叔.....您看。”

陳富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前方一棵老松樹下,散落著幾塊碎布——棕黃色,和陳茍那件棉襖一樣。布片旁邊,還有一攤早已干涸的血跡,呈噴濺狀灑在樹干上。

陳富貴的呼吸一下子滯住了。

他踉蹌著撲過去,手指顫抖著扒開落葉,在泥土里摸到了幾道深深的爪痕——不是狼,不是野豬,是某種更大的東西,爪印足有成年男子的手掌寬,邊緣還帶著焦黑色,像是被火燒過。

“不,不是!不是這褂子,俺娃沒這褂子。”

陳富貴的心情由恐懼轉為狂喜,接著便是深深的失落。

“這......這是啥子東西留下的?”田小順畢竟年齡小,見了這場景聲音發顫。

陳富貴沒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著爪印旁的泥土——那里有幾根毛發,棕黃色,卻比尋常野獸的毛粗硬得多,尖端還泛著青灰色。

“山貓......”他喃喃道,“老白沒騙俺,這山貓好大一只。”

田小順的臉色一下子白了。

去年臘月,獵戶趙三曾在村口酒館里嚷嚷,說在后山撞見了一只“比牛還大的山貓”,眼睛綠得發亮,皮毛一塊塊潰爛。當時沒人信,只當他是喝多了說胡話。

可最近,山上猩風陣陣,隱約傳來嚎叫。白日稍微往深山里走走的獵戶都隱約看到了龐然大物的影子一閃而過,一傳十,十傳百,大家人心惶惶,不相信也不敢不信。

天色漸黑,田小順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周圍的環境。

“陳叔,咱、咱先回村吧。”田小順拽了拽陳富貴的袖子,“天快黑了,這地方邪性......”

陳富貴甩開他的手,彎腰撿起那幾根毛發,死死攥在掌心。

“你先回。”老漢的聲音冷得像塊鐵,“我再找找。”

田小順還想勸,可對上陳富貴那雙通紅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咬了咬牙,將柴刀塞到陳老漢手中:“那您小心,我回去喊人。”

說完,少年轉身就往回跑,腳步聲很快消失在林子里。

白家坳,祠堂前。

祠堂前的大鐘被田小順敲響,人們有些驚愕,趕忙往村中趕。

拉鐘意味著村子里出了事,事情重大有關各家各戶。

“小順?噥把大家喊到一起作撒子?”白二爺拄著拐杖掃過人群,“老陳家人呢?!”

田小順喘著粗氣,把后山的發現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爪印有巴掌大......毛是青灰色的......還有血......”

人群騷動起來,幾個婦人已經開始抹眼淚。

白林超蹲在角落抽旱煙,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兩小子低著頭,仔細聽田小順說話。

“要不是陳家那兩小崽子,估計就是楊老四了,他走失不少日子了。”白二爺問清各家狀況,說道。

“二爺,得趕緊把人找回來!”田馮擠到前面,聲音發顫,“后山要真有那東西,陳叔一個人......”

白二爺瞇眼看向遠處的山影。暮色中,那片林子黑得像是潑了墨,偶爾有夜梟的叫聲傳來,凄厲得瘆人。

“點起火把。”老人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二十人一隊,帶上家伙,搜山。”

深夜,后山密林。

火把的光在黑暗中搖曳,像一串微弱的螢火。二十個青壯漢子排成扇形,小心翼翼地往前推進。白林超走在最前面,腰間別著把柴刀。

“有動靜!”

最右側的獵戶突然低喝一聲,眾人齊刷刷轉頭,火把的光照過去——只看見一片灌木叢微微晃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剛剛竄過去。

“可能是野兔。”有人小聲說。

白二爺沒吭聲,他的目光落在灌木叢下的泥土上——那里有幾個新鮮的腳印,形狀怪異,前半截像獸爪,后半截卻像蹼,邊緣還沾著黏液,在火光下泛著青綠色。

“點火油。”他沉聲道。

幾個獵戶立刻解下腰間的竹筒,把里面黏稠的火油潑在周圍的樹干上。火把一撩,“轟”的一聲,火焰竄起一人多高,瞬間照亮了整片林子。

火光中,眾人終于看清了地上的痕跡。

一道拖痕,從灌木叢一直延伸到不遠處的山坳,沿途的草葉上沾滿了黏液,還有零星的血跡。更駭人的是,拖痕兩側的樹干上,布滿了深深的爪痕,每道痕跡邊緣都泛著焦黑色,像是被什么東西腐蝕過。

“跟緊,莫散開。”白二爺低聲道。

眾人沿著拖痕慢慢前進,火把的光在黑暗中撕開一道口子。隨著深入,空氣中的腥臭味越來越濃,像是腐爛的魚混雜著血腥氣,熏得人頭暈。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獵戶猛地剎住腳。

“老天爺啊……”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調。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山坳深處的一塊空地上,趴著一具尸體——

陳富貴面朝下倒在血泊里,手里還攥著那把生銹的柴刀,后背上有三道深可見骨的爪痕,傷口邊緣的皮肉已經腐爛發黑。

最恐怖的是,尸體周圍的地面上,布滿了那種怪異的腳印——有的大,有的小,密密麻麻,像是有一群東西在這里徘徊過。

而在尸體正前方的黑暗中,緩緩亮起兩盞幽綠的燈。

不是燈。

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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