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堂念完書，火急火燎地趕回來，目瞪口呆聽完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

“我不就出去幾天嗎，怎么和出去幾年了一樣？”

收拾殘局，祭拜故人。一切恢復了原先的模樣，日子平平穩穩地流淌。

白家坳的清晨總是從雞鳴開始。天剛蒙蒙亮，白明遠就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他穿好粗布衣裳，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生怕吵醒還在熟睡的家人。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只麻雀在樹墩上跳來跳去，啄食昨天掉落的谷粒。

白明遠走到井邊，打了一桶水，冰涼的水潑在臉上，睡意頓時消散。他抹了把臉，抬頭看見大哥白展堂正坐在院角的石凳上讀書。白展堂手里捧著一本破舊的《理經》，嘴里念念有詞，眉頭緊鎖，顯然是在為秋試做準備。

“大哥，起這么早？”白明遠走過去，小聲問道。

白展堂抬頭笑了笑：“秋試沒幾天了，得抓緊時間。”他合上書，揉了揉發酸的眼睛，“你呢？昨晚睡得怎么樣？”

白明遠下意識摸了摸掌心的符文，搖頭道：“還行，就是做了個怪夢，記不清了?！?

正說著，院子里傳來“梆梆“的剁菜聲，節奏快得像打更。嚴母正在案板前處理昨天沒分完的豬頭肉，菜刀起落間，肉塊整整齊齊地碼進陶甕里。見兩個兒子站在院子里說話，她頭也不抬地喊道：“展堂，去村口打壺醬油回來。明遠，把柴火劈了，待會兒做飯用?！?

白展堂應了一聲，放下書往村口走去，拎著木桶出門時，村里的炊煙才剛剛升起。井臺邊幾個婦人正在閑話，見他來了立刻壓低聲音——自從那位官爺說白明遠“殺過人”，村里人看白家的眼神總帶著幾分探究，像是看一只會咬人的狗崽子，白展堂目不斜視，對流言蜚語視而不見。家中，白明遠拎起斧頭，走到柴堆前開始劈柴。斧頭落下，木柴應聲裂成兩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劈得認真，沒注意到小妹白妍妍正蹲在不遠處，托著腮幫子看他。

“三哥，我什么時候能和你力氣一樣大呀。”白妍妍突然開口，嚇得白明遠手一抖，斧頭差點砸到腳。

“小妹，你嚇死我了！”白明遠哭笑不得，“怎么起這么早？”

白妍妍笑嘻嘻地跑過來，遞給他一塊烤得焦黃的紅薯：“娘剛烤的，我偷偷拿了一塊給你?！?

白明遠接過紅薯，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小妹：“一起吃?！?

兩人蹲在柴堆旁，一邊啃紅薯一邊聊天。白妍妍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問：“三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我晚上起夜，看見你在院子里對著手心發呆?！?

白明遠心里一緊，趕緊搖頭：“沒有，我就是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白妍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追問，嚴母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妍妍！你又偷吃！還不快去喂雞！”

白妍妍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晌午時分，白向平才懶洋洋地從屋里晃出來。他伸了個懶腰，瞇著眼睛看了看太陽，嘟囔道：“都這么晚了……”

嚴母正在院子里曬被子，見他這副模樣，氣得抄起掃帚就要打：“你個懶貨！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地里活都讓你爹和你三弟干完了！”

白向平靈活地躲開掃帚，嬉皮笑臉道：“娘，我昨晚夢見自己在練武，累得渾身酸痛，這才起晚了?！?

“練武？我看你是夢見偷懶！”嚴母瞪了他一眼，“去，把后院的雜草清了，不清完不許吃飯！”

白向平不情不愿地拎著鋤頭去了后院。后院不大，但雜草叢生，他蹲下來，一邊拔草一邊嘀咕：“王兵那幫混蛋都哪去了，也不來拉活了。”

正抱怨著，墻頭突然傳來“咔嚓”一聲輕響。白向平抬頭一看，田鈺正趴在墻頭，沖他招手。

“你怎么來了？”白向平驚喜地跑過去。

田鈺壓低聲音道：“我爹去鎮上了，我偷溜出來的。”她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白向平，“給你帶的肉包子，還熱著呢?！?

白向平接過包子，咬了一口，滿嘴油香，感動得差點流淚：“田鈺，你真是我的救星！”

田鈺紅著臉笑了笑：“別饞嘴，這些給家里人都帶去，我給妍妍還塞了幾塊芝麻糖在布包里?！?

兩人隔著墻頭小聲聊天，白向平把家里的瑣事一股腦倒了出來，田鈺聽得直樂。正說著，嚴母的聲音從屋里傳來：“向平！你又偷懶是不是？”

白向平嚇得一哆嗦，趕緊把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含糊地應道：“沒有！我正拔草呢！”

田鈺捂嘴偷笑，沖他擺擺手，悄悄溜走了。

傍晚，白林超扛著鋤頭從田里回來，一進門就聞到陣陣飯香。嚴母正在灶臺前炒菜，白妍妍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小臉被火光映得紅撲撲的。

“今天收成不錯?！卑琢殖畔落z頭，擦了把汗，“麥子長得比往年都好?！?

嚴母頭也不抬地回道：“那是塔叔保佑。”

白林超笑了笑，沒接話。他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這才覺得渾身舒坦了些。

白展堂從屋里出來，手里拿著剛寫好的文章：“爹，您幫我看看這段寫得怎么樣？”

白林超接過紙，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咳嗽一聲：“那個……展堂啊，爹認字不多，你還是等你娘有空了再看吧。”

白展堂轉身去找嚴母，嚴母正在數落二弟，指著冷了的包子罵白向平沒出息。

白明遠從后院走過來，手里拎著一籃子剛摘的野菜。見父親一個人坐著，他走過去問道：“爹，累了吧？”

白林超搖搖頭：“不累，莊稼人哪有不干活的?！彼牧伺纳磉叺氖?，示意白明遠坐下，“明遠，爹有件事想問你?！?

白明遠心里一緊，小心翼翼地問：“什么事？”

白林超壓低聲音：“你那符文……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

白明遠松了口氣，搖頭認真糾正道：“那是符咒啊爹......沒有，就是偶爾會發熱，但沒什么大礙?！?

白林超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秦大人那天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咱們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白明遠“嗯”了一聲，心里暖暖的。

晚飯時，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嚴母端上一大盆燉菜，里面占了葷腥香氣撲鼻。白妍妍眼疾手快，夾起粉條就要往嘴里塞，被嚴母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沒規矩！讓你爹先動筷！”

白妍妍委屈地縮回手，眼巴巴地看著白林超。白林超笑了笑，夾起一塊肉放到她碗里：“吃吧吃吧?！?

白向平扒拉著碗里的飯，突然說道：“爹，娘，我想去鎮上找點活干。”

嚴母一愣：“怎么突然想去鎮上了？不會又去找你那群狐朋狗友吧?！?

白向平正要開口，白妍妍突然指著屋子喊：“院子變亮了！“眾人回頭，窗外毫無異狀。

就在眾人回頭的瞬間，一只肥碩的刺猬正巧慢悠悠地從院角的柴火堆陰影里爬出來，背對著堂屋昏黃的燈光，拱著濕漉漉的鼻尖，窸窸窣窣地在泥地里嗅探著白天掉落的飯粒。它那滿身硬刺在月光和燈光的交織下，反射出一點點朦朧的、移動的灰白微光，像一小團會走動的毛月亮。

嚴母戳了下小女兒的腦門：“整天胡說八道，月亮上山了，當然亮堂。吃飯！“

沒人知道，主屋柜子深處，塔基的陰影里，有幾粒螢火蟲似的金點在游動。

第二天清晨，生活依舊如常。白明遠起床打水，嚴母生火做飯，白林超劈柴，白向平睡懶覺被罵，白妍妍纏著二哥要糖吃，白展堂匆匆吃完早飯趕去學堂。黑塔靜靜地立在格子里，像個再普通不過的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