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的換氣扇卡著半片鐵皮，每轉(zhuǎn)一圈都在我太陽穴上鑿出新的凹痕。

我盯著沖壓機里燒紅的齒輪，焊槍在掌心發(fā)燙，后頸的硬塊隨著機器轟鳴規(guī)律跳動。從排污管事故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十二小時，皮膚下的黑線沿著靜脈蔓延到鎖骨，像寄生在血管里的鐵線蟲。

“發(fā)什么呆！“工頭老黃踹了腳我背后的廢料箱，“B2線傳送帶又卡了！“

液壓油的味道突然變得刺鼻。我彎腰鉆進設備底部時，安全繩鉤住了工裝褲口袋，半截銅絲滑出來落在油污里——這是今早特意從孤兒院風鈴上拆下來的。傳送帶軸承發(fā)出病態(tài)的摩擦聲，我摸到斷裂的鉚釘截面異常光滑，像是被強酸腐蝕過。

“黃叔，“我攥著變形的鉚釘鉆出來，“這批零件是不是走瑞哥城的新排污管...“

老黃突然劇烈咳嗽，煙灰落在我的維修日志上，燙出焦黑的洞：“管好你的扳手，少打聽上頭的事?！?

他的不銹鋼酒壺在工具箱上磕出清脆的響。我注意到壺身刻著陌生的商標：纏繞菌絲的盾牌，和韓四九消毒液罐上的標志一模一樣。

通風管突然噴出帶熒光的粉塵。

我捂住口鼻后退，后背撞上堆滿鐵錠的推車。車間穹頂?shù)恼彰鳠糸_始頻閃，每次黑暗降臨的瞬間，都能看見焊槍在視網(wǎng)膜上灼燒出的殘影——那是六個疊加的齒輪圖案，和排污管過濾網(wǎng)的破洞形狀分毫不差。

“小沈的臉比死人還白啊?！?

“聽說她在排污管吸了毒氣...“

工友的竊語混在沖壓機噪音里，像生銹的鋼珠在顱腔來回滾動。我摸到工具包內(nèi)側(cè)縫著的銅絲網(wǎng)，這是用孤兒院風鈴改造的護身符，此刻正隔著帆布發(fā)燙。

眩暈襲來時，我正在給沖壓機更換液壓閥。扳手突然在掌心震動，仿佛有電流從閥體竄進骨髓。眼前的壓力表開始扭曲，銀色指針分裂成無數(shù)鐵屑，在表盤上拼出三個歪斜的童謠字句：

鐵銹吃月亮

安全帽突然被掀飛。十二把扳手懸浮在我頭頂，銹蝕的金屬表面滲出紫色黏液，在車間頂燈下折射出霓虹般的油膜。老黃的酒壺蓋子彈到半空，銀亮的不銹鋼碎片像刀片風暴般環(huán)繞著我旋轉(zhuǎn)，切開飄落的熒光粉塵。

“妖、妖怪啊！“

沖壓機發(fā)出垂死的轟鳴。我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血液在耳膜上沖刷出金屬相撞的銳響。懸浮的扳手開始同步旋轉(zhuǎn)，在空氣中劃出銀色軌跡，這些軌跡逐漸拼成排污管過濾網(wǎng)的六邊形結(jié)構(gòu)——正是我視網(wǎng)膜上灼燒的圖案。

“全部退后！“

韓四九的聲音刺破混亂。他白大褂的下擺掠過滿地油污，手中銀色鋼筆閃過一道藍光。懸浮的金屬突然暴雨般墜落，我的膝蓋重重砸在鐵板上，鼻腔涌出溫熱的液體。

一滴血落在不銹鋼碎片上。

它沒有暈開，而是像水銀般聚成完美的球體，順著金屬表面滾進地漏。

醫(yī)療帳篷里飄著甜膩的薰衣草味。

我仰頭盯著沾滿油污的頂棚，電子體溫計在耳邊發(fā)出蜂鳴。韓四九的鋼筆尖在平板電腦上輕點，屏幕冷光映亮他鏡片后的虹膜——左眼瞳孔邊緣有圈極細的金屬灰環(huán)。

“38.7度。“他撕下體溫計貼紙，膠水殘留的形狀像只蜘蛛，“沈小姐最近接觸過瑞哥城的消毒劑嗎？“

帳篷外傳來集裝箱開鎖的聲響。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正在搬運銀色試劑箱，箱體側(cè)面印著纏繞菌絲的盾牌標志。我認出其中一人是孤兒院消毒工，他的面罩濾芯泛著不正常的紫色。

“上周領(lǐng)過基金會的驅(qū)蟲噴霧。“我故意露出纏著繃帶的右手，銅絲從紗布邊緣探出一毫米，“張嬤嬤說能防蟑螂?！?

韓四九的鋼筆突然抵住我喉結(jié)。金屬寒意刺透皮膚的瞬間，帳篷里的醫(yī)療設備同時發(fā)出嘯叫，心電圖儀的導線如活蛇般扭動。他低頭湊近時，我聞到消毒液掩蓋下的腥甜味——和排污管黏液的氣息完全相同。

“真遺憾，“他的鏡片蒙上呼吸的白霧，“你的血樣本該值三個月的營養(yǎng)劑配額?！?

帳篷簾突然被掀開，老黃醉醺醺的臉擠進來：“這丫頭能上工了嗎？B3線又他媽停機了！“

韓四九收回鋼筆的動作行云流水，仿佛剛才的威脅只是幫我調(diào)整枕頭。當他的白大褂擦過我手臂時，某種冰涼的液體從袖口滴落，在鐵制折疊床上腐蝕出芝麻大的孔洞。

車間的排氣系統(tǒng)徹底癱瘓了。

我蹲在液壓機底部更換密封圈，頭頂?shù)耐L管不斷滴落混著熒光的冷凝水。老黃的新酒壺就放在工具架邊緣，壺身纏繞的菌絲圖案在暗處泛著磷光。

“緊急通知！“

車間廣播突然炸響，蓋過了沖壓機的噪音，“瑞哥生物科技成功研發(fā)出廢水凈化系統(tǒng)，田雨董事長在今日發(fā)布會宣布...“

生銹的揚聲器突然爆出火花。我捂住耳朵蜷縮在設備陰影里，視網(wǎng)膜上卻自動浮現(xiàn)出新聞畫面：田雨站在透明的穹頂會場，背后是流淌著清水的排污管模型，而真正的排污管正在我頭頂泄漏毒液；她撫摸獎杯的手指戴著銀色戒指，戒面鑲嵌的藍寶石和韓四九鋼筆上的一模一樣。

扳手從掌心滑落，在鐵板上敲出教堂鐘聲般的回響。我盯著自己顫抖的指尖，皮膚下的黑線已經(jīng)蔓延到指關(guān)節(jié)，每當通風管滴落毒液，這些黑線就會像含羞草般收縮蠕動。

“別碰那玩意！“

我轉(zhuǎn)身看見新來的學徒工正伸手去接冷凝水。熒光液體在他掌心聚成珍珠般的球體，順著掌紋滲進皮膚。兩分鐘后他開始劇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在鐵板上滋滋冒泡，逐漸凝成鐵銹色的硬殼。

韓四九帶人把他拖走時，我注意到防護服袖口的檢測儀數(shù)值：輻射量是安全值的三百倍。車間的警報燈突然全部亮起，在所有人臉上潑滿血紅，而老黃正仰頭灌下新領(lǐng)的“營養(yǎng)劑“，淡紫色液體順著嘴角流進衣領(lǐng)。

工具柜的銅鎖在深夜會唱歌。

我蜷縮在更衣室角落，把偷來的不銹鋼酒壺舉到月光下。壺內(nèi)殘留的紫色液體正在腐蝕金屬，析出的結(jié)晶物像極了田雨發(fā)布會展示的“凈化濾芯“。

通風管道傳來窸窣聲。

我用銅絲纏住壺口，輕輕搖晃酒壺。結(jié)晶物碰撞的聲響中混進了別的頻率——是韓四九的鋼筆尖劃過鐵板的聲音，這頻率與排污管塌方時的震動波形完全一致。

更衣室的門鎖突然自動彈開。

月光把韓四九的身影拉長投在工具柜上，他的白大褂下擺沾著新鮮的血跡，正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紫色痕跡。我握緊纏滿銅絲的酒壺，視網(wǎng)膜上的齒輪圖案開始瘋狂旋轉(zhuǎn)，更衣室所有金屬掛鉤同時發(fā)出共鳴的震顫。

“夜班工人需要補充維生素。“

他晃了晃手中的銀色試劑箱，箱體碰撞聲像是裝滿手術(shù)器械，“特別是血液含氧量偏低的...“

車間突然響起凄厲的警報。我們同時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瑞哥城方向的夜空被火光映成暗紅色，田雨展示的排污管模型正在真實燃燒，而真正的毒液仍在不斷涌入府谷城的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