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鋪碼頭的晨霧濃得像化不開的棉絮，顧慎言踩著潮濕的木板前行，靴底碾碎的青苔散發出腥甜氣息。遠處躉船上晃動著幾點燈火，隱約勾勒出一個倚著貨箱的瘦削身影——阿四。

他右手按在柯爾特槍柄上，左手捏著那根泛青的毒針。游隼留下的字條在衣袋里發燙：「阿四在碼頭等你」。

“組長。“阿四的聲音穿過霧氣傳來，比記憶中沙啞許多，“你來得比我預計的晚了兩分鐘。“

顧慎言在距他五步遠的地方停住。晨光刺破霧靄，照出阿四左頰新鮮的燒傷——那不是火焰灼痕，而是強酸腐蝕的猙獰紋路。

“龍華站的爆炸是你策劃的。“顧慎言沒有用疑問句，“那輛裝甲軌道車上裝著什么？“

阿四笑了。他掀開腳邊的油布，露出二十個印著德文標簽的鐵罐：“氯氣。從德國人實驗室偷的。“他踢了踢罐體，“本來該在閘北釋放，我改了引爆點。“

顧慎言的血液瞬間凍結。三個月前閘北倉庫的清洗行動，十二名青幫弟子被燒死——原來真正的目標是用他們做毒氣試驗！

“游隼說你是灰影。“顧慎言的槍口紋絲不動，“但灰影是七人名單，而你不在上面。“

阿四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黑血。當他攤開手掌時，顧慎言看清那些血跡組成了一個熟悉的編號：**丙-柒**。

“不是七個人......“阿四喘息著靠在貨箱上，“是第七代實驗體。“

濃霧中傳來蒸汽輪船的汽笛。阿四解開染血的襯衫，露出心口處一個硬幣大小的金屬接口——那是顧慎言在德國間諜裝備圖冊上見過的，**腦波發射器的植入式終端**。

“民國二十五年，戴老板從柏林請來醫學團隊。“阿四的指尖在接口周圍劃了一圈，“說是研究抗毒血清，實際在搞神經控制實驗。我們三百個死刑犯，活下來的只有七個。“

顧慎言想起懷表里的鶴毒針。那種能瞬間麻痹中樞神經的毒素，根本不是傳統毒藥——是生物制劑。

“游隼是第一批實驗品，我是最后一批。“阿四突然掏出一把南部手槍，卻調轉槍柄遞給顧慎言，“佐藤以為控制了我們，其實戴老板早就在反利用這個通道傳遞假情報。“

貨輪靠岸的巨響淹沒了他的尾音。顧慎言突然意識到什么，猛地拽開阿四的衣領——后頸處赫然烙著一串數字：**731-07**。

日本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編號。

“雙重實驗？“顧慎言聲音發緊。

阿四的瞳孔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灰藍色：“所以我能殺佐藤的人，也能殺戴笠的人。“他突然抓住顧慎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名單第七頁在接口里......用你的毒針......取出來......“

鋼針刺入皮膚的瞬間，阿四全身痙攣。顧慎言感覺到金屬接口彈開，里面藏著一片薄如蟬翼的膠片——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三百個實驗體的腦波頻率，每個頻率旁都標注著控制密碼。

最后一組數字讓顧慎言如墜冰窟：

「白鶴-C7-9-3-0」

貨輪放下舷梯的吱呀聲驚醒了顧慎言。他抬頭看見甲板上站著穿白西裝的杜月笙，身后馬仔們押著五個戴頭套的人——從身形看，正是名單上幸存的“灰影“成員。

“顧組長。“杜月笙的煙斗在霧中明滅，“戴老板托我帶句話：實驗數據換這五個人，很公平。“

江風掀起頭套一角，顧慎言認出其中一張臉——陳副官。這個本該死在安全屋的“寒鴉“，此刻正用怨毒的眼神盯著他。

“阿四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他早該死在閘北。“杜月笙吐了個煙圈，“是戴老板讓他多活三個月，就為今天這場戲。“

顧慎言握緊膠片。他突然明白游隼為何自曝身份——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索性用真情報換他活命。而阿四......

腳邊的尸體已經開始僵硬。顧慎言蹲下身，合上阿四灰藍色的眼睛，卻在對方袖口發現縫著的密信。潦草的鉛筆字寫著：

「頻率密碼是倒序白鶴未受控快走」

汽笛再次長鳴。杜月笙的耐心顯然到了極限：“膠片給我，人你帶走。“

顧慎言緩緩起身，突然笑了：“杜先生知道氯氣遇水會生成鹽酸嗎？“

他揚手將膠片拋向江面。杜月笙的保鏢們撲向欄桿的瞬間，顧慎言拔槍射穿最近的氯氣罐。黃綠色的煙霧噴涌而出，遇水即化作腐蝕性酸霧。

慘叫聲中，顧慎言撞開貨箱后的暗門——這是碼頭工人的秘密通道。他最后回望一眼，看見陳副官正瘋狂用頭撞欄桿，而杜月笙的白西裝已經染上大片血漬......

正午的陽光刺破酸霧時，顧慎言站在法租界邊緣的鐘樓頂端。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十六鋪碼頭——消防船正在噴灑堿液中和酸霧，日本憲兵的卡車將貨輪團團圍住。

懷里的膠片備份貼著他的心跳。他想起阿四灰藍色的瞳孔，想起游隼肩頭的血花，想起佐藤臨死前扭曲的臉。

「白鶴-C7-9-3-0」

這串數字此刻就刻在他的懷表內側。如果阿四沒撒謊，倒序的“0-3-9-7-C“應該是......

他突然僵住了。

鐘樓下方的小巷里，一個穿香云紗旗袍的女子正仰頭微笑——珍珠耳墜，鬢角白山茶，虎口有弦樂繭。她舉起右手，三枚彈殼在掌心叮當作響。

刻著**「丙-柒」**的彈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