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認為，如果他拿起了武器架上的鐵劍，這場比試的含義就變了。

但在對方看來……從他決定不拿武器的那一刻起，就是不尊重這場比試了。

也就是，不尊重對手。

不尊重城主的侍從、騎士、惡魔獵人。

“我叫肯特·布萊恩，恪守騎士榮耀十七年，六次追獵惡魔的經驗，在城主大人身旁保護了十四年，教會評級二階超凡者……”

在發起沖鋒前，騎士出身的肯特非常標準地做著自我介紹并行禮——雖然他現在看諾亞極度不順眼，也巴不得立刻過去將對方打趴下，但基本的禮儀還是會照顧到的。

這就是他和對方的區別。

他總是心懷榮耀，為了銀月城而戰。

“諾亞·理查德大人，如果接下來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還請您見諒——這也是為了您好。”

諾亞回以貴族禮儀，又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說：“嗯，好的，我知道了。快點開始吧，我想盡快了解一下你們要追捕的那只惡魔。”

“好好好，好好好……”肯特氣急，臉上的表情管理都有些失控了，眼神里滿是怒意，嘴角也不自覺地露出一抹冷笑。

自打他成為超凡者以來，還從沒這樣被人輕視過。

更不用說對方還是那個臭名昭著的“腐敗、頹廢斷罪官”。

如此囂張，就連高臺上的老城主都看不過去了——他最了解諾亞了，知道這人就是個仗著自己家族有錢有關系的混子，平時貪污受賄、為非作歹，身為超凡者卻鮮有訓練，倒是喜歡在酒館里一泡泡一天。

天賦本來就差，人還懶，這實力放在超凡者里就是個墊底的存在，全銀月城都沒幾個人能瞧得起他。

銀月城的超凡者們更是拿他當笑話，常常互相開玩笑說“你再不好好練，恐怕連首席斷罪官都打不過了”。

要不然肯特也不會在諾亞說出自己也要去獵殺惡魔的一瞬間就看他不爽。

這相當于把他們的工作當兒戲。

就好像一個幼稚的孩童說大學士書寫東西很簡單，他也要來，最后卻只能拿著筆亂涂亂畫徒增笑料。

“諾亞啊諾亞……唉……”老城主連連搖頭，只覺得諾亞是平時被人捧的太多了，捧得他已經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真覺得自己很強。

畢竟那些要求他在審判會上說話的人送的不僅僅是禮物，還要更重要的情緒價值——他們都會捧諾亞，說一些違心的話。

說得多了，聽的人就要當真了。

至少在潛意識里，他真的絕對自己很強。

區區一個末流一階……甚至稱其為“超凡者門檻”都不太配的超凡者，竟敢徒手挑戰二階超凡者……

真是瘋了。

秉承著最后的仁慈心和對理查德家族的寬容，老城主雖然心中十分不滿——甚至有些厭惡，但還是出言提醒了：

“不要太認真，肯特。差不多就可以了。”

“是，城主大人。”肯特轉身行禮答應。

然后下一刻，他才雙足發力沖了出去。

但他的速度之快，會讓普通人反應不過來，感覺他像是在假借說話的空隙突然發起偷襲。

要是現在有旁人觀戰，肯定要職責他不講武德了。

不過在諾亞的視角里，這位侍從還是很有道德底線且值得尊敬的——他的罪惡值還不到20。

而且，最重要的是……

在諾亞的視角里，肯特剛才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清晰，完全沒有“偷襲”這一說。

不，應該說……

他都覺得肯特在放水了。

諾亞的眼睛始終能跟上對方的移動軌跡，甚至覺得有點太慢了——從肯特轉身與老城主對話，再到他轉過來發起沖鋒，再到他用力繃緊手中的長槍，每一個動作都無比清晰。

簡直像是做慢動作的話劇。

“資深二階超凡者的身體素質大概就是這樣嗎……根據選擇的武器來看，肯特還是擅長近戰攻擊而非遠程魔法的那一類……”

諾亞暗自分析，感覺對方沒比他最初【體質】只有5的時候快多少——大概也就是7的水平吧。

反觀現在的他，已經是15了。

是對方的兩倍以上。

在長槍的槍頭刺來的一瞬間，諾亞也能清楚地看見上面的寒芒和倒影。

“慢，太慢了。”

諾亞只是微微側身，就躲過了這對他來說如慢動作一般的攻擊。

“軟綿綿的，既無力又不快……肯特，你沒必要這么讓我——嗯，雖然這是城主大人親口叮囑的。”

聞言，肯特頓覺自己再度受到了侮辱。

但當然，天地良心日月可鑒，諾亞真的沒有在嘲諷，真的只是覺得對方在老城主的叮囑下放水放太多了。

“玩笑，開得有點過頭了……”肯特手腕翻轉，原本被躲過去的直刺瞬間轉為橫掃。

雖然槍尖已經過去了，但槍桿橫掃的威力依舊不容小覷——在超凡者的手中，木棒的威力不亞于一把利刃。

只可惜……還是慢了點。

至少對諾亞來說慢了點。

側身無法躲避橫掃，諾亞便輕輕一跳，身體立刻脫離了攻擊范疇；待他落下之時，甚至能夠正好踩在槍桿上。

這更是讓肯特破防：“你這超凡者之恥……差不多得了！”

肯特一咬牙，體內的超凡力量開始涌動。

他承認他有點低估諾亞的敏捷了——他知道諾亞的超凡之力完全體現在肉體上，但畢竟也只是個一階超凡者，起初他是打算直接用物理攻擊結束戰斗的。

但現在看來，他的放水只會讓對方越來越得寸進尺。

那就用魔法結束戰斗。

諾亞是完完全全的肉體強化類，沒有半點魔法可言，這份力量對他來說就是神罰！

“小心了，狂妄的家伙！”

肯特怒吼一聲，體內的魔力沿著手臂傳至長槍。

一轉眼，他手里那桿平平無奇的長槍被金色的火焰所包裹，猶如鍍金，又像是長槍本身本就由火焰組成的。

這讓諾亞沒辦法繼續踩在槍身上——除非他的鞋子可以防火。

諾亞感受到腳底傳來的灼熱感，立刻再度跳起。

然而，這就正中肯特下懷了——他雖自信能夠輕易擊敗諾亞，但并沒有很自負，在意識到對方的速度很快甚至比他更快之后就不再妄想單憑武藝取勝了，而是要用武藝引對方入局。

此時的諾亞懸在半空之中，沒有任何借力點，他沒法轉變方向或是進行躲避。

那么……

魔法的攻擊，他就躲不掉了。

“注意防御，諾亞大人！”

肯特再次上挑長槍，雖然槍尖遠遠夠不到諾亞，但槍尖上蔓延的火焰可以。

金色的烈焰如同張開雙翼的飛龍沖向了滯空的諾亞，讓后者避無可避。

轟——！

烈焰穿過了諾亞的身體，像是威嚴的巨龍將他一口吞下。

這一招的威力之大，甚至讓訓練場上周圍的塵土都被卷了起來，宛若沙塵暴過境，讓人視線受阻。

肯特和老城主都能看見沙塵之中那道模糊的身影被高高掀起，裹挾于熱浪之中。

超凡者的魔法理應對惡魔使用，肯特自然也沒有使出全力，但這已經足夠了——這種程度的烈焰，已經足以將一個普通人燒成焦炭。

諾亞作為肉身強化類的超凡者，這一下不足以殺死他，但肯定夠他受盡苦頭了。

這就是肯特想要的效果。

終究只是一場比試而已，他不可能要了諾亞的命。

“結束了，城主大人。”

煙塵尚未散去，而肯特已經轉身面向高臺上的老城主，手里的長槍也在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后重新落在武器架上。

“首席大人不具備獵殺惡魔的能力，請您慎重考慮是否要讓他加入惡魔獵人小隊。”

“當然。”老城主收回冷漠的目光，點了點頭。“我早就說過，如果諾亞無法向我證明他擁有足夠的實力，那就老老實實在城里待著。”

稍作停頓，他又有些不耐煩地擺了下手。“肯特，你帶他去治療和休息一下吧，也不要因為一次毫無意義的所謂證明讓他受太重的傷了。”

“是，城主大人。”肯特不緊不慢地走回訓練場中央，準備把那道剛落地的身影拖走。

可就在他靠近的一瞬間……

呼——！

一陣強風襲來，瞬間吹散了肯特身前的塵霧，仿佛是有什么東西在迅速逼近……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但身體出于對危險的直覺已經做出了反應，全身肌肉開始緊繃。

而等他的眼睛看清那個已然逼近到臉上的東西時，他除了感到驚懼外還有一種隨后才反應過來但又更深的情緒——

憤怒。

因為那個湊到他臉上而又沒有觸碰到他的東西，是一只拳頭。

諾亞的拳頭。

“這么急著走干什么？這不是才剛開始嗎？”

不解中帶著幾分輕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肯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感。

他看著已經擺在面前的拳頭，深知如果對方剛才沒有留手……

不說被打倒吧，至少他這鼻梁骨是要斷的。

諾亞剛才堅持不拿武器已是對他的羞辱，現在又刻意在能打到他的時候不打……這讓他無法容忍。

“諾亞大人……你覺得我很弱是么？”

“嗯？沒有啊，為什么你會這么想？”諾亞收回拳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只是我感覺得出來你剛才沒用全力，而且也轉身了，我總不能偷襲你吧？君子不趁人之危，我講武德的。”

諾亞認為這很正常。

但在肯特看來，這就是羞辱。

而他無法忍受。

“很好，很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留手了，諾亞大人……”

肯特心中的怒氣徹底爆發，他一揮手再度釋放出烈焰——就像是他的第三只手，非常靈活地替他隔著數十米將武器架上的長槍取回。

見狀，高臺上的老城主眉頭一皺——雖然他見到諾亞沒事也很意外，但他更不希望肯特一時上頭釀出不必要的悲劇：“肯特，不要胡來。”

“沒事的，我自有分寸，城主大人……”

“你已經過度情緒化了，肯特。”

“我會控制好的……”

“肯——”老城主還想說點什么，可下方噴涌的烈焰已經蓋過了他的聲音。

肯特出手了，并且這次毫無保留。

他體內的超凡之力被他盡數調動，隨即化作具象化的金色烈焰——先前烈焰只是將長槍包裹，現在是直接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其中了。

并且，火焰的溫度比起之前上升了至少三五倍。

諾亞都還沒直接觸碰到那些烈火，光是站在旁邊就能感覺到火焰的極高溫度了。

“做好準備，諾亞大人！”

他雙手緊握長槍，腰身略微下壓，做出前刺的姿態。

“我只出這一槍，如果您能接下，我就算您獲勝！”

“這樣啊……也好，畢竟我們一開始說好的就是點到為止。”諾亞點點頭，又站在原地活動了一下肩膀和筋骨。“那我也只出一拳好了。點到為止，點到為止。”

“好！”肯特大喝一聲，毫無保留地沖向對方。

高臺上的老城主意識到場面已經失控，但他也無力阻止——他是銀月城的城主，卻并非超凡者，如果命令無效他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了。

“唉……”老城主重重嘆了口氣，非常有先見之明地開始考慮要怎么處理后續工作。

老理查德男爵為銀月城付出了一輩子，他得給理查德家族一個交代……哪怕理查德家族只剩諾亞這一根獨苗，如果出事了他也得給個交代才行。

他已經做好賠償之類的準備了。

訓練場中央，肯特已然刺出長槍。

恐怖的烈焰又從他身上轉移，全部匯聚在槍尖的一點之上——壓縮的火焰無比明亮，宛如一顆微型太陽，高溫且耀眼。

反觀諾亞，身上沒有半點魔法的氣息，只像個普通人一樣握緊拳頭。

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他上身衣物的裂痕了。

他在發力……

于是他的肌肉開始隆起，直至撐破那件價格不菲的正裝。

穿著衣服的他看起來還頗有幾分文質彬彬的意思，而衣服被肌肉撐破后的他看起來就是個把肉體鍛煉到極致的猛男。

“我只出一拳。”

在諾亞風輕云淡的話語中，他的拳頭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向前揮出。

快得連肯特的長槍都還沒推出幾分就撞了上去。

用拳頭硬碰鋒利的槍頭……

肯特和老城主都已經能想到他的拳頭被長槍刺穿后鮮血飆濺、皮肉碎裂的場景了。

但，事實上——

他們擔心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咚。

沒有什么鮮血飆濺，也沒有什么火焰肆虐。

只有一道沉悶的響聲，像是兩塊鋼鐵互相碰撞。

隨后……咔！

砰——！

鋼鐵的槍頭抵在諾亞的拳頭上，片刻后驟然碎裂。

而諾亞拳頭的力道還沒有散盡，從槍頭延伸至槍桿，延伸至持槍的肯特。

咔……咔……！

木質的槍桿更無法承受這力道，瞬間碎裂。

后面的肯特也跟著被這股力量震得當場倒地，那些用魔力衍生出來的火焰同時盡數消散。

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只有諾亞輕松的聲音在他耳邊環繞：

“結束了，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