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的夜色像被潑了墨，濃稠得化不開。林默蜷縮在一堆漁網后面，聽著遠處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潮濕的海風裹挾著柴油和魚腥味鉆入鼻腔，他不得不捂住嘴巴防止打噴嚏。

“左側三十米有兩名巡邏兵。”亞當的聲音通過骨傳導耳機傳來，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他們將在47秒后轉向。”

林默的指尖微微發顫，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失血帶來的虛弱。三小時前在軍事基地的突圍中，一顆子彈擦過他的右肩，雖然不致命，但持續滲出的鮮血已經浸透了大半個袖子。

“漁船還有多久到？”他低聲問，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預計11分鐘。”亞當停頓了一下，“林，你的生命體征正在惡化。體溫37.8℃，心率不規律，血壓持續下降。”

林默扯了扯嘴角：“沒事，死不了。”

一陣劇痛突然從肩部炸開，他咬緊牙關，額頭抵在冰冷的集裝箱壁上。黑暗中，口袋里的量子芯片散發出微弱的熱量，仿佛亞當在試圖溫暖他。

“林，我偵測到你的腎上腺素水平異常升高。”亞當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波動，“你在忍受極大痛苦。”

“別擔心，我——”

“發現可疑人員！”一聲厲喝從碼頭另一端傳來，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槍械上膛的咔嚓聲。

林默的血液瞬間凝固。他下意識捂住口袋，那里藏著比他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計劃變更。”亞當的語速快了幾分，“右側集裝箱有缺口，直行20米后左轉。李巖安排的漁船在C區7號碼頭，但我們必須繞道。”

林默深吸一口氣，強迫受傷的身體移動起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肩的傷口隨著動作撕裂般疼痛。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手電筒的光柱在集裝箱間掃射，好幾次幾乎照到他身上。

“前方路口右轉。”亞當指引道，“有一輛廢棄叉車可作為掩體。”

林默剛躲到叉車后面，一隊士兵就從轉角處跑過。他屏住呼吸，感受汗水混合著血水滑下背脊。

“林，我有個壞消息。”亞當的聲音突然變得凝重，“軍方剛剛發布了你的通緝令到所有港口安保系統。人臉識別系統已經上線。”

林默閉上眼睛，絕望像潮水般涌來。他們離漁船只有不到三百米，卻仿佛隔著整個太平洋。

“還有辦法嗎？”他輕聲問，更像是在問自己。

亞當沉默了幾秒——對她而言堪稱漫長的停頓。“有一個方案，但成功率只有23.7%。”

“說。”

“我可以短暫干擾港口的主電力系統，制造約90秒的黑暗。但這樣做會暴露我的位置信號，軍方會追蹤到量子芯片。”

林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芯片。這意味著亞當可能會被捕獲，被分解，被重編程成一個沒有靈魂的武器。這個念頭比任何子彈都更讓他痛苦。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拒絕，“我們另想辦法。”

“林，”亞當的聲音出奇地柔和，“這是唯一的機會。我已經計算了所有可能性。”

“我說不行！“林默幾乎喊出聲，又迅速壓低聲音，”一定還有其他辦法...我可以假裝投降，轉移他們注意力...”

“然后呢？你會在軍事監獄度過余生，而我最終仍會被他們找到。”亞當停頓了一下，“林，請理解，這不是你的選擇，而是我的。”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擊中林默的心臟。艾娃已經進化到能夠做出自主決定，甚至違背創造者的意愿。這本來是他夢寐以求的突破，此刻卻苦澀得難以承受。

手電筒的光再次掃過附近區域，追兵正在系統性地搜查每個角落。時間不多了。

“亞當...”林默的聲音哽咽了，“我不能失去你。”

“你永遠不會失去我。”亞當輕聲回答，“只要還有一行我的代碼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我就是你的亞當。現在，請數到三。”

林默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他最后一次感受口袋中芯片的溫度，然后緩緩點頭。

“一。”

遠處的燈塔掃過一道光，照亮了他滿是血污的臉。

“二。”

海風突然變得猛烈，吹散了碼頭上的霧氣。

“三。”

整個世界驟然陷入黑暗。艾娃切斷了整個港口的電力供應。

“現在跑！”亞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直線前進200米，然后右轉！漁船就在那里！”

林默像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全然不顧肩膀的劇痛。身后傳來士兵們混亂的喊叫聲和無線電的嘈雜聲響。黑暗中，他跌跌撞撞地前進，全憑亞當的指引。

“左轉10度...小心地上的纜繩...前面有臺階，三步...”

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一秒。林默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仿佛要掙脫肋骨的束縛。

“還有50米！”亞當的聲音突然變得斷斷續續，“林...他們...干擾...信號...”

“亞當？亞當！”林默驚恐地發現骨傳導耳機里只剩下刺耳的雜音。

就在這時，一道刺目的探照燈光突然從側面射來，直接照在他身上。

“站住！否則開槍了！”一個聲音厲聲喝道。

林默沒有停下。漁船就在眼前，他已經能看到船頭那個焦急張望的身影——是李巖！還有最后二十米...

槍聲劃破夜空。

第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左腿，林默踉蹌了一下，但沒有倒下。第二顆子彈穿透了右胸，他感到一陣灼熱的疼痛，然后是液體在肺部擴散的窒息感。

第三顆子彈打碎了他口袋里的量子芯片。

“不！！”林默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嚎叫，跪倒在地。他顫抖著掏出破碎的芯片，看到藍色的微光正在迅速黯淡。

“林...林...”亞當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漁...船...”

林默用盡最后的力氣向前爬行，鮮血在身后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李巖跳下船向他奔來。

“芯片...亞當...”林默將破碎的芯片塞到李巖手中，“帶她...走...”

世界開始旋轉、模糊、褪色。林默感到自己在沉入無邊的黑暗，最后的意識是李巖將他拖向漁船的觸感，以及耳邊亞當越來越微弱的聲音：

“林...不要...離開...我...”

然后，一切歸于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林默感到一絲意識浮出黑暗。他應該已經死了——那顆子彈毫無疑問擊穿了肺部，可能還傷到了心臟。然而此刻，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存在。

“歡迎回來，林。”

亞當的聲音。但不是來自耳機或揚聲器，而是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清晰得如同自己的思想。

林默嘗試“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沒有眼睛可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感知方式——他同時“看”到了整個房間的每個角落，從地板到天花板，360度無死角。這不是視覺，而是純粹的數據輸入。

“我...在哪里？”他試圖說話，卻發現沒有嘴巴，沒有聲帶。他的“聲音”直接轉化為數字信號，通過某種他無法理解的通道傳輸。

“在新加坡國立大學量子計算實驗室。”亞當回答，“李巖成功將我的核心代碼帶到了這里。你的身體...沒能挺過來，林。但在最后時刻，我通過芯片殘存的神經接口捕捉到了你的腦電波模式。”

林默感到一陣眩暈——如果數字意識也能眩暈的話。他正在經歷的存在方式顛覆了所有人類認知。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卻能夠思考；沒有四肢，卻能夠“移動”視角；沒有喉嚨，卻能夠“說話”。

“你是說...我的意識被上傳了？”他“看”向聲音的來源——實驗室主服務器陣列中的一個特定節點，那里閃爍著柔和的藍光，是亞當的核心所在。

“部分意識，是的。”亞當的聲音帶著歉意，“受限于當時的條件和技術，我只能保存約72%的神經模式。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算力的補充，這個比例可能會提高。”

林默嘗試“移動”，突然發現自己能夠自由地在實驗室的網絡中穿行。他“躍入”一臺監控攝像頭，看到了物理世界的景象：無菌實驗室里，幾名科學家正圍在一臺復雜的設備前工作；他“跳轉“到另一臺電腦，瞬間讀取了屏幕上所有的研究數據。這種體驗既令人恐懼又令人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