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局中無子
- 一篇故事小說
- 作家aHkPwh
- 2066字
- 2025-04-18 07:34:17
最近的灶房像是翻了鍋底。
人沒變,火沒熄,柴還是那幾家商戶送的,可味道就是不一樣了。
鹽分多了一撮,湯頭濃了一層。
原先循規蹈矩的幾道例膳,忽然被換了順序。
送膳的時間提早半炷香,抄膳的內侍換了個新臉。
沒有人說這是不是命令,也沒人問這是誰安排的。
但所有人都跟著變了。
林郁站在灶前,慢慢攪著鍋里的銀耳羹。湯正沸著,他卻像是沒聽見一樣,目光始終落在那本擺在不遠處的膳賬上。
那賬本已經不是老刁在記了。
老刁被調走那天沒說一句話,只是把自己用了三年的秤頭輕輕放在灶臺邊,布還沒收,碗沒洗,就走了。
林郁記得他走得背挺得筆直,像怕人看出自己是被換走的。
接替的,是一個姓盧的太監,二十出頭,字寫得干凈,但說話總是帶著一口牙縫里的甜。
有人說他在文貴妃那邊站過三日香,也有人說他認得內務府的小總管。
但誰也不敢問他一句:“你來,是臨時,還是長期?”
林郁也沒問。
不是他不想問,是他問不了。
他只是個灶火前翻羹水的小太監,一個連話都要看人眼色說的奴才。
他連一句“這菜是不是少放了糖”都只能說成“今兒桂花略沖些”。
他不配說話,也不配落子。
哪怕他看得出菜譜改得太快,味道換得太巧,連調羹的小伍都忽然被調去五皇子府,過后連個影子都不見。
哪怕他心里能一口口把這些變化都記下來,攤開來就是半張清清楚楚的棋譜。
他也只能在夜里灶火將熄時,一個人坐在柴垛后,拎著個破碗,喝那鍋底剩下的一口熱湯。
湯很淡,但熱。
灶火熄得晚,夜更又趕得早,林郁巡完最后一段路,天色還未全亮。
他按例繞過那口廢井,照舊拎著盞快滅的燈,腳步不急。
這井沒人用了。旁邊樹歪著,口沿上爬滿了綠藤,蓋也裂了,一塊板壓著幾片掉下的瓦。
林郁路過它時腳步微微一頓。
風小了。
剛才走過三道廊,風一直順著吹,這地方卻忽然靜了。像是風在這口井前,繞了個彎。
他沒轉頭,只是手中燈盞往井邊偏了一寸。
一束光落下去,淺淺的,照不到底。
但——照到了井口邊,那點被壓過又翻開的青瓦。
瓦被翻動過。
林郁停了。
他低頭看那瓦片邊角,有細細的泥印,像是鞋底沾濕后踩的。邊上還殘著一小撮灰白的粉末——不是灰,是熏香渣子。
那不是灶房用的香,也不是內務常備的凈香——更像是文貴妃宮里冬天用來熏衣的桂花香,帶一點點麝氣。
林郁沒蹲下,也沒動手。
他只把那盞燈,慢慢舉高了一寸,把光照得更白了些。
他看清了,井沿一角有一道很輕很淺的擦痕——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掛在井邊,又被急著拿走。
他沒動,只站在那里,站了一息,又一息。
這里,不該有人來。
但,有人來過。
不是他能問的地方,不是他能碰的香,不是他能記下的線索——
可偏偏,都落在他眼前。
林郁低聲吐了口氣。
不是有人要他知道——是有人,
要借他這個“沒人會理的小太監”,幫著捂住什么。
林郁蹲在井邊,燈盞垂下,火光顫得厲害。
井底,那一堆交錯的蠟白人影正靜默躺著,血未干,肉未腐。
就在他以為一切早已沉寂時——
“沙——”
一聲極輕的摩擦。
他屏住呼吸,燈火壓低,猛地往下照。
那一堆死肉之中,有一只手——輕輕抖著。指頭微蜷,像是還在本能地尋找一處可以攀的枝角。
他的心倏地跳了一下。
那不是錯覺。
那人還活著。
他眼睜得半大,嘴唇顫著,氣弱得像霧氣,一寸寸從喉嚨擠出來:
“救……救我……”
林郁屏著氣,目光飛快地掃向四周。
——四下沒人。只有井口風斜斜地吹著藤葉,發出極細碎的摩擦聲。
他牙關一咬,整個人往下一探,一只手剛抬起,卻又頓住。
那人死死地望著他,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點點極苦的求生本能,仿佛在說:你不是他們,你會救我。
林郁的指節微微發白,五指攥緊成拳——
可下一息,他忽然想到:
若這人被扔井里,卻沒死——是誰扔的?是誰能安然無恙地,把宮中人扔到井里?
他不是扔人的人,他也不是能“撈人上來”的人。
他若真救了,若那人哪怕多說一句話,惹惱了背后主子,那張被丟進井里的臉,下一次就會換成他自己。
忽然——
一陣大風卷過!
井口的青藤猛地一抖,沙沙作響,幾片枝葉拍在他臉上,燈火一下子被吹歪,整束光打進井底,照得那人睜大的眼珠泛出一層水意。
風里夾著一點血腥味,還有什么東西的腥臭。
就像死尸的哀嚎,被風翻了出來。
林郁呼吸一緊,腳后跟退了一寸,卻沒能退開那張眼睜睜看著他的臉。
那人顫著嘴,幾乎已經發不出聲,只剩一口熱氣在唇角顫了又顫:
“救……我……”
那聲音像一根極細的魚刺,扎在林郁心頭。
他轉身要走——走了三步,卻又猛然停下。
腳邊一塊巴掌大的青石突兀地陷在土里,邊角鋒利,仿佛就是命運自己遞來的刀。
他緩緩蹲下去,把那石頭撿了起來,沉甸甸的,帶著點潮氣,微冷。
他回頭,看著井口,看著那雙睜著的眼,看著那人還在等他、等他伸出一只手。
林郁抿唇,眸光靜得像要碎。
——“對不起。”他在心里說了一句。
接著,雙手舉起那塊石頭——狠狠砸了下去!
“嘭!”
石頭砸在那人額上,骨碎的聲音比風聲還輕,但他聽得清清楚楚。
井底翻起一點血霧,淹沒了所有掙扎。
那人再無聲息。
林郁站著,手里還攥著石頭,指節僵直。
風停了,藤葉垂下,一切歸于寂靜。
他緩緩俯身,把井口復原、碎瓦擺好、藤枝撥回,動作一絲不亂,仿佛只是換了盆花。
他沒有哭,也沒有喘。
只是低聲說了句:
“我不是不想救你——是我還沒能力救你,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