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空白劇場之三 實驗體X-07
- 深幕
- 焱宸塵
- 7643字
- 2025-04-30 19:0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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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實驗體X-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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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深處的那間隱藏實驗室中,空氣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冷了一些。
黎川與林雪站在中央那塊老舊的主控屏幕前,周圍環繞著早已停擺的儀器,它們如同石化的目擊者,目睹著某場終止于悄無聲息中的實驗。
屏幕上的提示還在持續閃爍著:
“深幕計劃核心已被重新激活。”
“無名者將成為新的試驗體。”
這句話比任何記錄都更加震撼——它不僅意味著深幕計劃并未終止,更暗示著,無名者并非計劃之外的異象,而是它的延續,是某個本應繼續卻中止的部分,在縫隙中自行成長的產物。
“它不是意外。”黎川低聲說,聲音低沉得像某種確認,“無名者的存在,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
林雪站在他身旁,目光死死盯著屏幕,試圖從那些斷斷續續的字符中提取更多信息,但那行字似乎是整個系統唯一還殘留“意志”的部分,其余的數據幾乎完全損壞。
他們緩緩繞過屏幕,往后方通道繼續前行。
這間實驗室的盡頭,有一道厚重的金屬門,門上焊接著多層數字鎖和安保密碼,但在如今失控的系統中,它已不再運作,輕輕一推,便發出沉重的“哐”一聲,緩緩打開。
門內,是一個密封艙,空無一人。
艙體內部不大,墻壁呈銀灰色,中央則有一個形似“觀察椅”的特殊裝置——它與一般醫療設備不同,形態不規則,線纜如血管般從地板延伸至頂部,構造近乎詭異。
林雪立刻意識到這里的不同:“這個地方不像是觀察區,更像是……”她抬起頭,眼神有些遲疑,“記憶接口艙。”
黎川沒有立刻回應。
他緩步走向那張椅子,輕輕蹲下,指尖劃過椅背的金屬銘牌,上面鐫刻著一行幾乎看不清的字:
“X-07.”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驟然沉了下來。
林雪倒抽一口氣:“也就是說……無名者——就是這個實驗體。”
黎川輕輕點頭。
無名者的原型,或者說深幕計劃的最初試驗體X-07,就在這里,被接入了某種裝置,或許試圖提取、存儲、重構他的大腦記憶,甚至是人格片段。
“難怪他不是被寫下的。”黎川低聲說道,仿佛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語,“他不是被設定出來的角色,而是從無中而生——在被中止的劇段中自己生長成了現在的樣子。”
林雪走到設備后方,拉開覆蓋艙體的后板,發現了一組微型終端芯片,芯片上的時間戳記錄停留在十年前,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些裝置已經運行過,但它們的記錄時間——早在深幕計劃正式公開之前。”
黎川看向她,兩人幾乎同時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無名者早就存在。
甚至在他們知道“深幕”這個詞匯的那一年之前,它就已經被制造、存儲,只是從未被“激活”。
或許——他在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一個邏輯脫軌、縫隙生成的未來,來讓他重新浮出地表。
林雪抬起頭,望向艙體頂部的交錯線纜,她的聲音帶著冷靜卻不安的顫意:“黎川,我們可能已經走進了一個被設計好的閉環。”
黎川沒有否認。
他知道,他們已經不是在“追查”什么了,而是被拉進了一個已經準備好的劇場。
只是這個劇場沒有劇本,沒有導演,沒有結尾。
只有一個演員——無名者,
一個從未被寫完的角色,
一個仍在生長的“實驗體”。
屏幕突然閃動,金屬門身后的終端自動亮起,顯示出一行新的提示:
“實驗體X-07已被再次連接。”
“讀取中:記憶碎片 0001——”
屏幕開始緩緩顯現圖像,一組失焦但模糊清晰的人臉輪廓閃過,有一瞬間,黎川幾乎以為他看到的是自己。
林雪也呆住了。
“等等……”她低聲說,“那是你?”
黎川一言不發,眼神死死鎖在屏幕上那張輪廓破碎的臉上。
畫面中,一個身影坐在椅子上,四周布滿線纜,他低著頭,臉部隱藏在陰影中。但那輪廓——的確與黎川幾乎一模一樣。
畫面上的人物緩緩抬起頭,張口似乎要說話,但發出的聲音卻是空白。
沒有語言。
沒有聲音。
只有一行提示在屏幕上閃現:
“記憶片段丟失,語言模塊損毀。”
那一刻,黎川忽然意識到,他們面對的,也許并不只是“另一個實驗體”。
而是某種更加復雜的映射。
一種曾經參與過深幕計劃的意識碎片,或是被復制、被提取、被儲存的人格片段副本。
他站在原地,心跳緩慢但急促。
林雪喃喃道:“如果無名者不是從零開始……如果他是‘你’的一部分……”
她沒有說完。
但空氣,已凝固到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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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體內的光線因屏幕亮起而發生微妙的變化,整個密室像是被裹入了某種被喚醒的氣息中。
黎川站在原地,他的雙眼凝視著屏幕,那張模糊不清、卻又異常熟悉的臉輪廓,像一面被打磨得斑駁的鏡子,正將他的影子以一種變形卻清晰的方式反照回來。
屏幕上顯示的不是錄像,不是影像,而是某種記憶讀取的模擬回顯,像是從意識中提取出來的某段碎片,在數據的牽引下,以數字化的方式被重新拼接。
而那份碎片,偏偏又精準地帶有黎川的特征。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移動。他的心跳開始在沉寂中緩緩加快。
林雪沒有靠近,只是退了一步,眼神同樣緊盯著屏幕,她的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可能性——也許她不愿承認,但所有的證據都在逼近那個令人不安的結論。
黎川不是局外人。
他從未真正遠離過深幕計劃。
他可能從一開始,就身處其中。
屏幕畫面持續輸出,那張臉逐漸向前逼近,輪廓變得更加清晰,眼睛、鼻梁、嘴角——每一處都帶著黎川的骨骼特征,只不過略有變形,像是某種延遲成像或是復制時發生了擾動。
忽然,圖像中那人影的嘴動了。
依舊沒有聲音。
屏幕下方開始出現實時生成的文字:
“你是誰?”
黎川眼神一凝。系統不是播放,而是在讀取并即時翻譯這段意識語句。
圖像再次動了,嘴唇張開、閉合。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記得火。”
“我記得斷裂。”
林雪聽到這三句話的瞬間猛然抬頭。
她終于意識到,黎川當年——那段關于他從警隊中突然退出的空白時間——并非單純的休養或調任。那段時間,極有可能與深幕最初的實驗有關。
“黎川……”她的聲音干澀,“你確定你沒有參與過這些?”
黎川緩緩搖頭,但他的動作遲疑,眼神也在搖動。
他的記憶中,那段“消失的兩個月”,確實沒有留下太多線索。
他只記得自己在一次突發事故中受傷,醒來時已被轉出特案組,但醫院記錄與警隊文件中,對那段時間的所有記錄都異常簡略——而他過去并未對這種“省略”感到異常。
現在,他感到了。
林雪沒有再逼問。她走到另一邊的控制臺前,在厚重的灰塵中擦出一塊能看清界面的空間,啟動了一個副終端——那是艙體用于并行儲存“意識對照日志”的接口,一種非常早期但高級的神經數據同步裝置。
屏幕緩緩亮起。
主界面只有一行字:
“已連接用戶:LC_0903。”
林雪頓住,緩緩轉頭。
“這是……你的編號。”
黎川沒有立刻應答。
LC_0903,是他作為深幕外部顧問時的編號——這是他們幾人中僅有被允許以“內部觀察員”身份注冊的編號。系統默認該編號擁有有限深度接入權限,卻不曾說明它是否被用于實際接口實驗。
林雪操作終端,進入日志系統。
屏幕自動展開出過去的同步記錄。
日期為:2018年8月12日。
比黎川退隊的時間還要早半個月。
她點開第一條記錄。
文件名:“交互測試1:實驗體自我反應讀取(LC_0903)。”
文件內容:
——音頻缺失
——文字殘缺
但以下段落仍能讀取:
“實驗體X-07與LC_0903記憶重疊率為73%。自主語言生成度不足,建議降低外部輸入。”
“X-07對LC輸入出現情緒鏡像,疑似人格衍生行為啟動。”
“實驗建議中止。”
林雪手指僵住。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系統會在無名者面前反復出現黎川的特征,為什么他對縫隙劇段的識別敏感度遠高于其他人——不是他后來接受訓練的結果,而是因為他早已被無聲接入過一次。
他曾經被投影到深幕劇段之中,成為試驗體人格的“參考模版”。
黎川此刻也沉默著。他望向那張記錄著自己面孔的記憶圖像,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們復制了我。”
他不是自愿參與者。
但他曾經是試驗者。
或者更準確地說——他是那個原始縫隙中,“某種人格雛形”的素材。
林雪此刻的表情已無法用震驚來形容。
她知道,這一刻之后,他們再也無法站在所謂的“劇本之外”了。
黎川的存在,本身就縫入了這個計劃中。
他們不是追查者。
他們是延續者。
而無名者——極有可能并不是“他”的反射。
而是從他最初那段、從未記得的缺失人格中,在劇段之外悄然成長出來的意識殘體。
林雪望向黎川,正欲說話,卻忽然聽見艙體深處傳來一陣極微弱的震動聲——像是什么東西,在他們進入后,開始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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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體底部傳來的震動愈發清晰,不再是那種模糊不定的回響,而是有節奏、有重量的波動,就像有什么沉睡太久的東西,在被光線與聲音喚醒的邊緣來回翻動。
林雪迅速回到副終端前,繼續翻查系統架構。她的指尖飛快地劃過屏幕,層層剝開那些被系統鎖死的數據外殼,試圖找到這片區域的真正核心結構。
不出所料,屏幕深處隱藏著一個“未授權程序模塊”,它被命名為——
“鏡像模塊_M-β02”
她按下啟動鍵,系統發出幾聲微弱的嗶響,一組壓縮文件解鎖,屏幕上展開一段隱藏代碼。
黎川走近,看著那組字符不斷跳動,目光漸漸凝固。
在數據的最下方,一行簡短卻令人不寒而栗的注釋浮現出來:
“構建目標:高相似度人格鏡像· LC_0903模板提取基礎。”
“注:該鏡像人格已獨立演化,存在情感結構反轉。”
黎川的心臟重重一跳。
鏡像人格。
不僅僅是人格復制——這個模塊,竟然在提取他自身人格樣本后,以“反向演化邏輯”制造出一個與他行為、判斷模式、甚至道德結構完全相反的個體。
“這不只是數據。”林雪低聲說,聲音明顯帶了些壓迫,“這個模塊說明,他們不是在復制你……他們是在制造另一個‘你’,一個反轉你的人。”
黎川的眉頭緊鎖,眼神落在屏幕上一個小小的標簽:
“M-β02:劇段干預者·非邏輯引導型人格體。”
林雪突然抬頭,“這個人格體不是為了模擬,而是用來介入劇段、干擾劇段、制造‘偏移’。”
“所以……”黎川喃喃,“劇段中那些邏輯錯位、行為突變、不合理的敘述流變——不一定是劇本出錯……是它在介入。”
林雪立刻調用日志記錄系統,查找這個鏡像模塊是否曾與劇段接口發生過接觸。
她的指尖還沒觸到確認鍵,屏幕就自行彈出了訪問記錄:
“M-β02已在以下劇段產生活動影響:”
屏幕上,浮現出一連串劇段代碼。
其中一條,令黎川幾乎瞬間瞳孔收縮:
“EJ-13:江陽嬰尸案。”
林雪也愣住了。
這個案件,是深幕計劃模擬過的核心劇段之一,他們當時始終無法解釋其中某個目擊證人突如其來的記憶斷裂與證詞自相矛盾的現象。現在看來,那根本不是心理應激,而是有意識的干預。
黎川低聲自語:“他曾進去過……不是作為角色,而是作為——破壞者。”
林雪繼續翻查鏡像模塊的執行日志,突然發現其中還有一條當前狀態提示:
“當前人格狀態:活躍中。”
就在這條提示浮現的同時,艙體另一側,一塊原本被電纜覆蓋的鐵板緩緩滑開。
一股潮濕的冷氣從中襲出。
黎川轉身看去,那是一扇被隱蔽得極深的金屬門,沒有門把,只有感應縫隙微微發出紅光。
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林雪急忙抓住他手臂:“你要做什么?”
黎川的目光沒離開那道門縫,語氣低而冷靜:“我覺得它在看我。”
林雪的手沒松開,反而更緊:“我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知道這個‘鏡像人格’現在是什么狀態——他可能根本不是‘你的對面’,他可能是你所有壓抑、否定、從未表達的那個部分——被完整釋放后留下的實體。”
黎川靜靜地聽著,沒有反駁。
他當然明白林雪的意思。
如果說“無名者”是他記憶碎片中的延伸,是劇段縫隙中的游魂;那么這個“鏡像人格”——可能是真正的反向造物,是他所有未做出的決定、所有沒說出口的憤怒與冷靜之間的悖論,最終聚成的“他自己”的另一面。
他緩緩說道:
“也許他不是為了毀滅劇本而存在。”
“也許……他只是想活得比我自由一點。”
艙體燈光突然閃爍了兩次。
系統自動切換到緊急預警界面。
“M-β02狀態異常。”
“人格介入端口已脫離控制。”
林雪立刻沖到終端前,想強行切斷鏈接,但畫面在她眼前消失,轉為一塊黑色界面,只留下中間一行白色字:
“你終于看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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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黑得像一口無底的井,只有那行白字懸在其中,仿佛不是系統輸出的提示,而是某種人格意識的凝視:
“你終于看見我了。”
黎川站在屏幕前,感覺自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盯住了。那不是被監視的感覺,而是一種——被讀懂的感覺。
林雪嘗試重啟系統,終端卻完全無響應,所有指令都被強行鎖死,只保留了屏幕中央那塊**“交互權限通道”**。這不是安全漏洞,而是某種有意識的、主動的開啟。
“他想說話。”黎川低聲道。
林雪停下手指,緩緩退開一步。
她意識到,鏡像人格不是要逃跑,他是在等。
等黎川說“我看見你了”,等一個足夠清晰的意識對照鏡面被點亮,然后用他的語言,折回到源頭。
黎川靠近屏幕,系統自動激活了深層語義同步模式,一道微光掃過他的眼瞳,那是用于識別“意識主核匹配率”的算法,一般只在高度機密心理模型對話中使用。
下一秒,畫面切換。
黑暗中浮現出一張臉——
不是圖像。
不是復制。
而是,一張完全根據黎川面部骨架建模,再用“行為與情感偏差參數”做出輕微微調后生成的對鏡像個體。
他對著黎川微笑。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不是惡意,也不是友善,而是那種只有自己才知道秘密的人,面對“另一個自己”時會露出的那種理解得太多了的笑容。
“你好,黎川。”對方開口,聲音低沉,語氣幾乎一模一樣。
黎川沒有退縮,只是微微點頭:“你是什么?”
那張臉笑了,輕聲說道:
“我是你。”
“或者更準確一點……”
“我是你在想象自己必須放棄一切時,偷偷構建出來的那個人。”
“我是那個你不敢承認存在,卻又一次次在夜里看見的你。”
黎川眉頭皺得更深。
這個鏡像人格并不瘋狂,他的語調冷靜、條理分明、極富邏輯。
也正因為如此——才更讓人不寒而栗。
“你為什么會出現在劇段里?”黎川問。
對方聳聳肩:“我沒有出現在‘劇段’里,我只是活在了你抹除掉的那些選擇之間。”
他向前一步,像是隔著屏幕靠近。
“你記得江陽嬰尸案最后你為什么退出調查嗎?”
黎川下意識握緊拳頭。
那是他警隊生涯中留下最沉重的案件。表面上是自愿調離,實際上,他至今都無法面對那個結局——嫌疑人死亡,線索中斷,關鍵證詞漏洞百出,而他卻無法堅持繼續追查。
那時他告訴自己,是“程序終結”,是“證據鏈斷裂”。
可現在,鏡像人格卻用幾乎諷刺的語氣說:
“你不是不能追查,是你不敢再往下看。
你怕自己會看到什么,怕看到那件事的‘真實動因’,不是罪犯,不是機構,而是——你自己某個判斷的失敗。”
“你選擇了逃避,然后你說服自己,那叫理性退出。”
林雪在一旁聽著,想說話,卻被黎川抬手阻止。
他知道,這場對話必須繼續下去。
“你想做什么?”黎川問,“你為什么現在出現?”
鏡像人格的笑容終于收斂了些,低聲答道:
“因為‘我’在劇段中,活得比你自由。”
“你追求真相,但你怕那個真相里有你。”
“你做決定,卻總想給所有人留余地,結果沒有人滿意,也沒有人得救。”
“你靠邏輯維持秩序,卻把每一個‘情緒’都當成威脅。”
“所以你被劇段扯走,被‘縫隙’誘惑,才會來到這里。”
“而我——不怕。”
他說這句話時,臉上沒有輕蔑,沒有炫耀,只有一種坦白之后的安靜。就像一個影子終于找到能照到它的燈光,然后平靜地站在原地。
黎川低下頭。
他想反駁,但嘴唇動了幾次,最終只是吐出幾個字:
“那你要怎么做?”
鏡像人格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黑暗中,像某種記憶在腦海深處重新喚醒。他忽然抬起手,指向了屏幕左側,那是一段被隱藏的數據接口。
“我不會干擾你的選擇。”
“我只是把——你曾經想選擇、但最后刪除的那條路徑,放回你面前。”
“你要不要,看一眼?”
屏幕自動彈出一個文件夾,標題是:
“LC_0903·選擇未完成·拒絕歸檔鏈。”
文件下方是一個按鈕:
【接入·啟動沉浸記憶回調】
林雪站上前,正欲阻止,黎川卻已經按下按鈕。
一片灰色的數據洪流瞬間撲面而來——
他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但那扇門,已被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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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式記憶回調啟動的瞬間,黎川的世界像被撕裂成了一道道光影交錯的裂痕。他感覺自己被什么無形的力量拉扯著,穿過時間與意識的折疊層,被丟進了一段早已封閉的記憶深處。
黑暗過后,第一道映入眼簾的光線,是街頭的昏黃路燈。
他站在江陽市舊工業區的某棟居民樓下,時間標簽定格在2018年9月7日凌晨3:46。
黎川一眼就認出這個場景。
這里正是江陽嬰尸案的最后關鍵現場。
當年他曾在這里做出一次決定——放棄繼續追查那個不穩定的證人線索,因為他擔心案件已經超出他們當時的調查權限,可能會牽扯出警務系統內部更高層的復雜牽連。
當時的他,用“理性、節制、程序化”來說服自己。
現在,系統讓他重新回到這個節點。
這不是重演,而是記憶鏡像將他的意識與當時的感受完整復現。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在對講機里對當時的搭檔韓峰說:“我們就到這里吧。線索斷了,再查下去,不是我們這個層級能管的。”
那一刻,黎川看見了“過去的自己”從樓道口轉身離開,腳步干脆,語氣冷靜,像是早就計算過該怎么結束這一切。
但現在的他,無法動彈,只能站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放棄了那個關鍵節點。
緊接著,光線變暗,記憶加速推進。
他被拉入第二段回調:審訊室。
玻璃后方,他看到了那名關鍵證人——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穿著破舊衛衣,神情恍惚,眼神躲避。他一直說著一句被記錄為“無意義重復語”的話:“她還在說話,她還在……”
過去的黎川當時拒絕再深入詢問,理由是該證人“精神狀態不適合繼續訊問,供述不具可采性”。
可現在,系統將這一幕完整展開,他清晰地“看見”那個青年的瞳孔中,閃過某種極度真實、但被忽視的恐懼。
“他不是瘋子。”黎川低聲自語。他終于看懂了——這個青年是真的在“聽見”什么,只是沒人肯聽他說下去。
鏡像人格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
“你選擇相信制度的邊界,卻忘了邊界后面,還有人。”
回調畫面迅速切換到第三段。
這是那晚黎川簽署的結案建議文件。他在辦公桌前,簽字前猶豫了一下,嘴角動了動,像是在自言自語:“如果沒問題……那我為什么還在想?”
他最終還是簽了字。
文件遞交后,案子移交,線索終止,證人自殺,記錄歸檔,塵封。
現在,黎川站在這份文件旁,看著當年自己的簽名,在深幕系統的光影中,緩緩燃燒。
“你以為終結是保護,”鏡像人格的聲音再次響起,冷冷地,“但其實,你只是怕真相會把你卷進去。”
黎川閉上眼。
可系統不讓他停下。
最后一個場景回調啟動。
一個女人的背影出現在他面前。
她穿著藍白相間的風衣,坐在警隊訪客室,手中緊緊握著一份尚未送出的信封。
黎川睜大雙眼。
那是唐舟——那個案子中最早提供匿名線索、后來卻被標記為“可疑匿名人”的女人。
她在他決定“放棄調查”那天晚上,來過警隊。
但當時的他,忙于準備報告,甚至沒有見她。
她等了兩個小時,留下信封便離開。
現在,系統將那封被未讀歸檔的信封打開,擺在他面前。
里面,是一段手寫字跡潦草卻極為清晰的線索:
“那不是意外,那是——連續的。你們只找到了她。”
“可‘她’只是最后一個。”
“你連看都沒看一眼。”
鏡像人格的聲音像一把鈍刀,緩緩剖開他的防線。
“你不是錯過了真相。你是,把真相‘關上了’。”
黎川沉默許久。
光影終止。
他重新站回現實。
實驗艙內的屏幕恢復原狀,只留下那句未曾抹去的文字:
“你終于看見我了。”
這次,他的嘴唇輕微動了動,緩緩開口:
“我看見了。”
但他沒想到,系統緊接著彈出第二段提示:
“鏡像人格· M-β02請求訪問權限升級。”
“申請理由:目標人格已完成初始對照。”
林雪猛地沖上去操作:“權限升級?它要做什么?”
屏幕卻自己跳出下一句提示:
“目標人格黎川已完成共鳴連接。”
“鏡像權限將進入共享模式。”
艙體四周的金屬結構發出細微的咔咔聲,像是某種封印正在緩慢解除。
黎川低聲說:
“他不是我。”
“可他活下來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