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頸還沾著油煙味，卻在他掌心微微發顫。

“老婆，知道你心疼我。”

胡軍下巴蹭過她發頂，聲音悶在她肩頭。

“可我還沒到被超市這點事兒壓垮的地步，犯不著這樣。”

話尾被嘆息揉碎，懷里的人卻突然轉過身，眼眶里亮著水光。

“胡軍，我怕的是你被壓垮。”

“錢我們可以慢慢賺。”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玻璃上凝起霜花。

胡軍一眼就看穿了王倩眼底的擔憂，那些關于他的風言風語顯然讓她誤以為自己受了刺激。

就連一向了解自己的父母，此刻看他的眼神里也藏著小心翼翼的關切，仿佛生怕哪句話就會觸碰到自己敏感的神經。

直到春節闔家團圓時，胡軍依然沒能躲過來自大伯和二伯的冷嘲熱諷。

飯桌上，刺耳的話語像冰錐般扎來道：“瞧瞧，這就是執意單干、不顧大家庭的下場！”

那些帶著惡意揣測的話語，像無形的枷鎖，壓得空氣都變得沉重。

在那些充滿偏見的目光中，胡軍內心反而更加堅定。

他暗暗做下決定：往后逢年過節，只給爺爺送去精心準備的禮物，盡孝的事就讓父親胡建國去操辦。

放下禮物，他便即刻轉身離開這個滿是嫌隙的地方。

可笑的是，這些自以為是的親戚根本不知道，即便經營的超市關門。

但是胡軍手里還有盈利穩定的網吧和生意紅火的燒烤店。

與這邊的冷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外婆家的溫暖港灣。

每次回到外婆家，舅舅們關切的話語、噓寒問暖的關懷，都讓他倍感溫馨，那里才是真正讓他感受到親情溫度的地方。

為了打消家人的顧慮，不再讓他們整日疑神疑鬼，胡軍果斷決定親自前往漢口找地方做點事。

盤算著，或許在那里能尋覓到開燒烤店的地段，既避開老家親戚的閑言碎語，也能重新開始。

正月十四的傍晚，胡軍蹲在堂屋的火盆邊，用鐵鉗撥弄著跳躍的火苗。

火星子簌簌往上竄，映得他眼底的神色忽明忽暗。

自從做出去漢口考察的決定，他已經反復在心里演練過無數次如何與家人開口——既要打消父母的擔憂，又得說服王倩留在老家。

“爸，媽，我想跟你們商量個事兒。”

胡軍將鐵鉗靠在青磚壘砌的灶臺邊，起身時膝蓋發出輕微的響聲。

母親正在案板上剁酸菜，刀背重重砸在菜板上的咚咚聲戛然而止。

父親握著搪瓷缸的手頓了頓，杯里的茶葉在水面上晃出細密的漣漪。

“過完十五，我打算去漢口轉轉。”

胡軍扯過板凳坐下，刻意讓語氣顯得輕松。

“聽說那邊夜市生意紅火，我想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店面開燒烤攤。”

話音未落，母親手里的菜刀“當啷”一聲落在案板上，酸菜碎沫濺到了她系的藍布圍裙上。

“你一個人去？”

父親皺著眉頭，額頭上的皺紋擰成深深的溝壑。

“這次超市的事兒還沒緩過來，又要折騰？”

胡軍望著父親鬢角新添的白發，想起春節期間大伯二伯那些陰陽怪氣的話。

胡軍伸手接過父親的搪瓷缸，往里面續了些熱水說道：“爸，您放心。這次我提前做了功課，漢口那邊有個同學在漢正街開調料鋪，我先去找他。”

胡軍隨口找了個理由。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偶爾發出噼啪的爆裂聲。

老媽摘下圍裙擦了擦手，坐到胡軍身邊，粗糙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說道：“小軍啊，不是爹媽攔著你闖，實在是...”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說道“你還年輕，在老家再難，好歹有個照應。”

胡軍反手握住母親的手，摸到掌心厚厚的繭子，那是多年勞作留下的印記：“正因為不想讓你們跟著操心，我才要去外頭闖。等站穩腳跟，把王倩接過去。“

深夜，胡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月光透過窗戶紙灑進來，在床沿投下一道銀邊。

身旁的王倩輕輕嘆了口氣，翻身摟住他的腰說道：“明天我陪你去收拾行李吧？”

胡軍轉過身，借著月光看清妻子眼下淡淡的青影——自從超市倒閉后，她瘦了不少，鎖骨在睡衣領口下顯得格外突兀。

“別去了，好好的在家。”

胡軍伸手捋順她額前的碎發說道：“漢口人生地不熟的，你跟著去我反而分心。等我租好店面、找好供貨商，再回來接你們。”

王倩突然將臉埋進他懷里，聲音悶悶的道：“我就是不放心，那些親戚說的話...”

胡軍緊緊摟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道：“別聽他們胡說。咱們的燒烤攤在縣城就受歡迎，到了大城市肯定更有機會。“

正月十五的清晨，整個縣城都飄著元宵的甜香。

胡軍把行李塞進大巴車的行李艙，轉身時看見王倩和老爸老媽站在路邊。

胡軍鼻子一酸，快步走過去再跟王倩擁抱了一下。

王倩紅著眼眶，往他外套口袋里塞了包茶葉的水杯道：“路上渴了泡著喝，別總喝涼水。“

大巴車發動的瞬間，胡軍透過車窗望著漸漸變小的人影。

車窗外，殘雪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路邊的楊樹光禿禿的枝椏指向灰藍色的天空。

胡軍攥著皺巴巴的車票，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漢口-清遠“的字樣。前世那些匆匆而過的片段在腦海里翻涌——拎著蛇皮袋趕火車時揚起的煤灰，出站口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還有月臺縫隙里滲出的冰涼鐵軌氣息。

那時的漢口于他不過是人生旅途中的中轉站，未曾駐足細看，更不知這座城市藏著多少機遇。

站在2001年的漢口街頭，撲面而來的是蓬勃生長的熱浪。

長江大橋上穿梭的車流如同流動的鋼鐵巨獸，江面上貨輪的汽笛聲裹挾著潮濕的水汽掠過耳畔。

街邊新立起的廣告牌上，霓虹燈招牌正閃爍著“招商引資““城市煥新“的標語，與遠處腳手架上飛揚的安全網相互映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