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雨還沒停，而且有愈來愈大的趨勢。

陸守道推開窗戶，風雨便爭搶著闖進來，外面的樹葉被打得抬不起頭，地上坑坑洼洼的水洼，里面飄著花瓣。

他任由飛濺的雨沫沾濕前襟，遠處山巒被雨幕模糊成青灰色的剪影，像昨日花無咎眼中晃動的微光。

昨天的最后，花無咎生了大氣。

她一股風把陸守道打下山去，沒有用力，但也沒有留手。

最令人在意的，是風中竟不帶半分她慣有的梔子甜香。

那氣息淡得像是初冬的第一場薄雪，拂過面頰便消融無蹤，連帶著將所有情緒都掩藏得干干凈凈。

也不知道她是在生誰的氣，或許是陸守道的，或許是她自己的，或許是兩個人都有。

別扭人的生氣，是盤不明白的。

陸守道也沒打算盤，他就是想看花無咎生氣。

出門，靈氣的屏障抵擋雨水，他看見小紅站在院門口。

“啊，小守道，你起的這么早啊。”小紅站在那來回踱步，正在念念有詞，看見陸守道，有些慌亂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嗯。”陸守道裝作不知，笑著點頭，“小紅姐姐早。”

“啊哈哈哈，你也早，那個，你現在去哪？”

“去找師尊。”

“噢噢，額，那個，是這樣，主上說讓我直接帶你去溫養神魂。”

她露出勉強的笑：“她跟我說了步驟了，我們走吧，去養魂池那里，需要的藥材我都準備好了。”

“......”陸守道沉默一會兒，方才開口，“小紅姐姐，昨天師尊才跟我說，有什么不要問你和小綠姐姐，讓我直接問她。”

“啊......是這樣嗎？”

“嗯，她和我約好，讓我今早過去的。”

“啊......這個。”

小紅焦急的不知道該怎么說，陸守道無奈笑笑，主動替她解圍：“可能師尊有事，所以才讓你來的吧？”

“嗯嗯嗯，是的，主上有很重要的事！”小紅松了一大口氣，說道：“走吧，我帶你去。”

“好。”

溫養神魂并不困難，難的只是資源的支持，明心宗到底是天下第一宗門，即便落魄，也不缺藥材。

在血紅色的溫泉水里泡了一個上午，陸守道擦干身子，換完衣服走出來，沒看見小紅，倒是小綠坐在那等他。

“出來了？”小綠抬眼看他，“走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好。”

所謂的好吃的，其實就是溫補神魂的食材。

這種東西怎么做都好吃，小綠沒有用太多的廚藝，直接把一大鍋亂燉端到陸守道面前，說道：“吃吧。”

香氣撲鼻，讓人食欲大增。

陸守道突然想起星光小姐了，也不知道他現在不在，星光小姐還有沒有做菜。

他舀了一碗，微微嘗了一口，笑道：“好吃。”

小綠把一大鍋亂燉推到他面前：“都是你的。”

陸守道點頭，默默進食。

小綠托著下巴，右手下意識轉著某個機關零件，沉思。

“小綠姐姐？”

“嗯？”

“我惹師尊生氣了嗎？”

轉零件的手一停。

“.......我不知道。”小綠說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的點化時間比小紅還晚，別看她平時足智多謀，但涉及到人類感情這一塊，她真的完全不懂。

小紅或許知道，但看見她那副慌亂的模樣，她又懶得去問。

那肯定是很麻煩的事。

“師尊不生氣的話，今天怎么不愿意見我？”陸守道問。

“也沒有不愿意吧......”小綠想了想問，“你昨晚跟她聊了什么嗎？”

陸守道大概說了一下過程，小綠更加不明白了。

“她先開玩笑？”小綠瞪大眼睛，“那她生什么氣？”

“不知道。”

“古怪。”

“我也覺得。”

一人一妖同時嘆息。

“是不是問題出在你最后的話上？”小綠揣摩道，“就是那句，師尊我喜歡你。”

“但我的確喜歡師尊。”

“那可能就是主上不喜歡你吧。”

小綠哀嘆起來，伸手拍了拍陸守道的肩膀：“你沒戲了，我給你準備的東西看來沒用了。”

“我沒機會了嗎？”

“也不一定，其實這么多年我有對主上的性格進行分析，都寫在本子上了，你等一等，我找找......”

無邊的殺氣包圍了一人一妖。

小綠如墜冰窟，僵硬回頭，看見花無咎陰沉著臉站在那。

不是梔子花香的風，就是單純的殺氣。

花無咎伸出手：“拿來。”

“主上我錯了。”

“三。”

“在這兒！”

小綠果斷投了。

把那記錄自己性格的竹簡燒成灰，花無咎揮手招風，風雨裹挾著小綠去到遠方。

她在他面前坐下。

“師，師尊......”陸守道慌張的想站起來。

花無咎抬眸，冷眼看他：“坐下，吃。”

“噢.......”

呼嚕呼嚕喝湯的聲音。

陸守道放下碗：“師尊，吃完了。”

他們正在涼亭之中，涼亭四周的雨簾密不透風，將二人困在這方寸之地，遠處山巒被雨幕吞噬，近處的竹林在狂風中彎折出痛苦的弧度。

陸守道忽然發現，師尊束發的玉簪歪得厲害，幾縷散發黏在頸側，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這個發現讓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又迅速垂下眼簾。

雨的聲音突然急了。

花無咎伸出手，陸守道‘緊張’的閉上眼，一副別打自己的模樣。

什么都沒發生。

花無咎只是拿著手帕，擦干凈他嘴邊的殘渣。

“守道。”她的聲音溫柔的近乎詭異，“我覺得你可能誤會了什么。”

陸守道心說來了，面上仍舊一副單純的模樣，茫然眨眼。

“你太年輕，還不明白喜歡的意義，這也怪我，老是把你困在這里，從小到大，你和宗門的其他弟子都不熟，除了她們，你接觸最多的人就是我。”

花無咎忽然換了稱呼：“小鬼，你又知道什么是喜歡？”

小鬼是十年前花無咎對他的稱呼。

不管少年長得有多高，修為有多深，在花無咎眼里，陸守道永遠都是那個小鬼。

她就是這樣自己騙自己的。

“把這句話留下吧，留給你真正要說的人。”花無咎收回手，“過去的事讓它過去，以后這句話，不準再對我說。”

陸守道默然。

和之前不同，他沒有聞到那股熟悉的梔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