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稱營帳內。
昏暗的油燈將張金稱的身影拉得老長,在帳布上投下扭曲的陰影。
他腰間纏著的繃帶滲出暗紅血跡,猙獰的面容此事在燈光下更顯可怖。
“楊廣這昏君,竟還要征武陽的糧食去涿郡!”
他猛地一拍案幾,震得酒碗里的水濺出,在桌面上留下一片水漬。
親信吳質連忙弓著腰上前,搓著手諂媚道:“大哥,現在咱們糧食不多,完全可以在武陽和清河之間將糧食截下。”
他搓著雙手,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這可是壯大聲勢的大好時機啊!”
張金稱鼻腔里哼出一聲,隨意擺了擺手。
前來報信的小嘍啰如蒙大赦,弓著身子倒退著出了營帳。
“元寶藏那廝……”張金稱三角眼中寒光閃爍,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幾上的刀痕。
“每次運糧都跟防賊似的偷偷摸摸,這次竟敢如此招搖……”
他忽然瞇起眼睛,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怕不是有什么詐。”
吳質聞言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喉結上下滾動。
他忽然眼睛一亮,挺直了佝僂的背脊:“大哥,我看這倒未必。”
“哦?”張金稱饒有興致地抬起眉毛,眼睛里閃過一絲詫異。
他還真沒發現這個平時只會溜須拍馬的吳質現在竟也會有自己的見解。
吳質見狀更加得意,不自覺地挺起干癟的胸膛:“楊廣這昏君集合了百萬大軍,又有無數民夫,人吃馬嚼……”
他邊說邊掰著枯枝般的手指計算,“每天耗費的糧草絕不在少數。”
“大哥可還記得去年征了幾回糧食?”吳質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
張金稱手指在下巴的胡茬上來回摩挲:“三回。”
“三回!”吳質突然重重拍案,驚得張金稱渾身一顫。
他卻渾然不覺,激動地豎起三根手指在空中揮舞,“整整三回!百姓哪還有余糧!”
營帳外忽然刮過一陣狂風,吹得帳布獵獵作響。
吳質的聲音在風聲中顯得格外尖銳:“去年冬天到現在,咱們武陽一滴雨都沒有下過!他元寶藏這次征的是什么糧?”
他猛地湊到張金稱跟前,唾沫星子飛濺:“怕不是種糧!那百姓能愿意給嗎?這動靜能不大嗎?”
張金稱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臉上的橫肉舒展開來:“吳質,沒想到你小子……”他忽然大笑,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竟也有幾分見解!”
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吳質肩上,拍得他一個趔趄:“你且說說,接下來該怎么辦?”
吳質受寵若驚地搓著手,諂笑道:“大哥,依我看啊……”
他眼珠滴溜溜轉著,“咱們大可以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快快說來!”張金稱急不可耐地前傾身體,案幾被他壓得吱呀作響。
吳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咱們這地界,除了咱們,勢力最大的是誰?”
他故意拖長聲調,想賣個關子。
張金稱臉色驟然陰沉,手指不自覺地按上了刀柄:“趕緊說,別給老子磨磨唧唧的!”
吳質嚇得縮了縮脖子,趕忙道:“不就是竇建德那廝嗎?”
他偷瞄著張金稱的臉色,見對方神情稍霽,才繼續道:“這消息我們能收到,竇建德自然也能收到。這糧我們想要,竇建德也絕對想要……”
他越說越興奮,手舞足蹈起來:“我們大可以藏在暗處,等竇建德那廝與官兵激戰時,來個釜底抽薪,將他們一鍋端了!”
說著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也好給大哥出出氣不是?”
“好小子!”張金稱猛地站起,案幾被他撞得翻倒在地。
他大笑著用力拍打吳質的后背,拍得對方連連咳嗽:“之前怎么沒發現,你竟還有這種見地!”
尤其是聽到能讓竇建德吃癟,張金稱笑得臉都扭曲起來,眼睛里閃爍著陰狠的光芒。
“此事,就由你去安排,給我派人盯住竇建德那些人。”他止住笑聲,突然正色道。
吳質聞言,蠟黃的臉上瞬間泛起紅光,忙不迭地躬身:“大哥放心!小的定不辱命!”
——————————
武陽郡官道。
烈日炙烤著龜裂的官道,五百多名郡兵押送著糧車,在滾滾黃塵中緩慢前行。
車輪碾過碎石發出的聲響驚起了道旁的鳥。
郡兵們緊張地四處張望,長矛尖端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汗水順著他們臟污的臉頰滑落,在皮甲上留下道道汗漬。
陳辯卻悠然騎在隊伍最前頭的馬上,手指輕輕撫過韁繩。
他瞥了眼身旁緊繃著臉的何校尉,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何校尉,不必如此緊張。”
何校尉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喉結劇烈滾動:“陳將軍有所不知……”
他壓低聲音,眼睛不住地瞟向兩側的山林,“這河北綠林匪盜頗多,郡丞頭一次將這運糧的大事交給我,我實在是不敢大意。”
他忽然湊近陳辯,鎧甲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那伙賊可有上萬人,竇賊也有數千人,都是厲害人物……”
話說到一半何校尉突然意識到失言,趕忙補充道:“當然,他們自然是比不上陳將軍了。”
陳辯微微一笑,倒是覺得這何校尉有幾分意思。
“建德,他們來了!”曹旦壓低的聲音從林間傳來。
竇建德眼中寒光一閃,猛地站起身,枯葉從他身上簌簌落下:“待會可給我看清楚了,莫傷著陳兄弟!”
他大手一揮,“兄弟們上!”
剎那間,山林間旌旗林立,喊殺聲震天。
兩路人馬如潮水般向運糧隊涌來。
“敵襲!”何校尉的尖叫聲幾乎破音,他慌亂地拔出佩劍,“所有人都做好準備!”
士兵們手忙腳亂地組成防御陣型。
陳辯卻依然端坐馬上,只是手指輕輕拂過刀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列陣!快列陣!”何校尉聲嘶力竭地吼著,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郡兵們倉促間舉起長矛,但為時已晚。
沖在最前的義軍已經殺入陣中,刀光劍影間鮮血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