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辯眉頭微蹙,看著元寶藏,似乎是在思索一般,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敲擊:“好像叫什么張,什么稱。”
“張金稱?”元寶藏手一抖,茶盞“叮“地一聲磕在案幾上,濺出幾滴茶湯。
他慌忙用袖子去擦,絲綢衣袖上頓時洇開一片水漬。
“應該就是此人。”陳辯微微頷首,神色平靜如水。
元寶藏咽了咽口水,聲音發顫:“那張賊可是有上萬人!”
“不過是些鄉野村民,用的也不過是爬犁鋤頭,元郡丞抬舉了。”陳辯語氣淡然,卻讓元寶藏后背一陣發涼。
元寶藏偷眼打量著陳辯,只見他氣定神閑地品著茶,說起此事仿佛在談論今日的天氣一般。
這份從容,讓元寶藏心中不由地又敬又畏。
陳辯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忽然傾身向前,壓低聲音道:“其實昨日我遇到兩伙反賊了。”
“哦?”元寶藏不自覺地也向前湊近,腰間的玉佩也因為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張金稱那廝和另一個反賊正在激戰。”陳辯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我趁著夜色,直插他們后方,方才打出這般戰績。”
元寶藏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原來如此。”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覺得這才算合理些。
陳辯指尖輕點案幾,繼續道:“我昨日捉了幾個反賊,盤問之下——”
陳辯故意拖長聲調,看著元寶藏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這才知道,兩邊反賊似有極大過節,后面說不得還要再打。”
陳辯突然拍案而起,驚得元寶藏渾身一顫:“元郡丞,這可是天賜良機!”
他俯身向前,聲音忽然壓得更低:“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元寶藏眼中精光一閃而逝,他強自鎮定地捋了捋胡須:“將軍的意思是……”
“咱們來個引蛇出洞。”陳辯眼神銳利如刀,手指在案幾上劃出一條弧線。
“哦?”元寶藏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官袍下的膝蓋微微發抖。
“元郡丞,你可知反賊最缺的是什么?”陳辯突然問道。
元寶藏皺眉思索,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糧食和武器。”
陳辯滿意地點頭:“武器自是不能給。咱們可以以糧食為餌料,將二賊引出來。”
“只是……”元寶藏面露難色,手指絞緊了衣擺,“反賊會上當嗎?若是……”
陳辯輕笑一聲,走到門前,望著天空:“如今年景不好,反賊不事生產,必是缺糧的。”
他轉身,陰影籠罩了半邊臉龐:“對這些反賊來說,糧食就是命,立身的本錢。”
“元郡丞。”陳辯突然逼近,聲音如鐵,“若你是張金稱,你甘心這糧食落到對頭的手里么?”
元寶藏猛地搖頭,臉上的肉都劇烈晃動起來。
陳辯見火候差不多,趁熱打鐵道:“若是對方不敢出擊,這糧食也不過是左出右進,沒什么損失。”
元寶藏聽得連連點頭,手指在案幾上不自覺地敲擊出節奏。
可突然間,他神色一滯,有些遲疑道:“陳將軍。”
“怎么?”陳辯微微挑眉。
元寶藏猶豫再三,終于開口:“你我二人,今日不過第一次見面,將軍卻為元某如此打算,這……”
他眼神閃爍,話未說完。
“元郡丞多慮了。”陳辯朗聲一笑,忽然正襟危坐。
陳辯雙手抱拳向東北方向一拱,神色肅穆:“元兄,你我身為朝廷命官,為陛下分憂乃是本分。”
“如今張金稱這等逆賊肆虐鄉里,致使河北百姓流離失所,此乃我輩之恥!”他猛地拍案,驚得侍立的仆役渾身都是一抖。
“我投身行伍,就是要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陳辯起身踱步,鎧甲隨著他的動作發出鏗鏘之聲。
“元兄身為武陽郡守,難道就忍心看著治下子民繼續遭此荼毒?”陳辯突然轉身,直視元寶藏。
說這話時,陳辯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下首一位身著玄袍的道士。
那人原本聽著陳辯的話,不住地點頭。
忽地,見陳辯看來,便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手中的茶盞也微微晃動。
元寶藏被這番話說得面紅耳赤,官袍后背已被汗水浸濕。
陳辯見狀,語氣稍緩:“元兄,此番若能剿滅張金稱,不僅是為民除害,更是為陛下分憂。”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屆時朝廷論功行賞……”
元寶藏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眼中燃起渴望的火焰。
陳辯繼續道,聲音如同誘人的耳語:“元兄守土有功,加官進爵自不在話下。說不定還能更上一層樓……”陳辯說話間,還用手指指了指屋頂。
元寶藏猛地站起,官帽都歪了幾分。
他深深一揖,聲音激動得發顫:“陳將軍忠君愛國之心,元某佩服!此番定當竭盡全力,為陛下分憂解難!”
陳辯微微頷首,目光一凝,落在那個道士打扮的人身上。
陳辯故作驚訝道:“元兄,這位道長氣度不凡,怎的未見你引見?”
元寶藏“啪”的一聲,一拍腦門:“都怪元某糊涂!”他臉上帶著歉意道,“一時緊張,竟忘了這一茬。這位是元某的至交好友……”
話音未落,那道士打扮的人已從容起身。
他拂塵輕甩,道袍袖口繡著的云紋在陽光下泛著銀光。
只見他雙手交疊,行了一個標準的道家稽首禮,聲音清朗如泉:“貧道魏徵,字玄成,拜見陳將軍。”
魏徵抬起頭時,陳辯就注意到他雙目炯炯有神,眉宇間自有一股正氣。
“將軍威名,如驚雷貫耳。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魏徵繼續道。
說這話時,魏徵的目光不卑不亢,既無諂媚之態,也不顯倨傲之色。
堂外一陣清風拂過,吹動魏徵的道袍下擺,更顯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陳辯注意到他腰間懸著一柄短劍,顯然不是凡品。
元寶藏在一旁搓著手,臉上堆著笑:“玄成兄雖著道袍,實則是……”
“元兄不必多言。”魏徵輕輕抬手,打斷了元寶藏的話。
他唇角微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陳將軍慧眼如炬,想必早已看出貧道并非尋常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