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處溫對外常以擁立大功自居,頗為傲慢,太后盡管下召一試?!?
“若是李處溫不聽召,那也只能兵行險招了?!?
“愛卿可有把握?”
“臣愿立軍令狀!“張令徽單膝跪地,身上盔甲碰撞,鐵手套重重砸在青磚上。
蕭普賢女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當下上前托起張令徽,柔聲道:
“愛卿,你智勇雙全,此番未雨綢繆,本宮皆看在眼里。如今這宮中之事,便多仰仗你了?!?
張令徽再欲行禮,卻被蕭普賢女雙手托住臂膀。
當下只得恭敬說道:“太后過獎,此乃臣分內之事?!?
“太后權攝大事,太后安好,則百官與宮中眾人,人心穩定。臣自當聽從太后差遣,為太后分憂?!?
蕭普賢女微微頷首,沉思片刻后說道:“愛卿所言極是,本宮這就召集李處溫,于辰時前來大殿議事。你且速去安排本宮隨后便至?!?
張令徽領命,正欲轉身離去,卻被叫住。
蕭普賢女輕笑出聲,指尖撫過鬢邊晃動的明珠步搖:“愛卿稍等......”
她突然抓起案上虎符,鎏金紋飾在燭火下流轉如血,“這是皇城衛戍的調令,可協助你捉拿叛黨,若有不尊號令的將領、兵卒可先斬后奏,明日日中前,本宮要看到李處溫一族跪伏在此。“
張令徽一怔,下意識接過虎符,觸到太后指尖殘留的紅參溫熱。
此物一旦掌握,便可調動皇城衛戍,這是莫大的信任。
蕭普賢女沉聲道:“無需多言,本宮安危全系愛卿一念之間了?!?
張令徽大步踏出嘉寧殿的瞬間,烏云蓋頂,他望著手中虎符,忽然想起耶律暮云府邸緊閉的朱門。
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驚破了皇城上空的寂靜,一場決定燕京城命運的大事悄然蔓延。
太尉府內,燈火通明。
李處溫端坐在紫檀雕花主位上,臉上神情變換,心中猶豫不定,鎏金燭臺將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原因是他和其弟李處能產生了分歧。
李處能眼瞳深處翻涌的陰鷙與貪婪,恰似盤踞在枯井中的毒蟒,正吐著信子覬覦著獵物。
他的指節叩擊著鑲嵌銀絲的檀木案幾,發出篤篤聲響。
大哥臨了優柔寡斷讓他不能理解,當下大聲道:
“明日隅中三刻,朱雀宴開席?!?
“待那些武夫盡數入甕——”
“以碎瓷為號,刀斧手從東西廊下齊出!歸順者捆作階下囚,敢反抗的,就用他們的血染紅這太尉府!”
李處溫聽聞此話,欲言又止,隨后默然無聲,并未開口拒絕。
李奭捏著茶盞的手指微微發白,這位少主人望著叔父猙獰的面容,喉結艱難地滾動:“叔父,前日蕭干麾下的游騎在城外頻繁調動,若是有人……”
“何懼有之?”李處溫猛然起身,廣袖掃落案上竹簡,嘩啦啦的作響。
“我早命人在宴席四周布下三層甲士,連屋頂的瓦片都換成了薄刃!”
他猛地扯開衣襟,露出內里暗繡云紋的鎖子甲,金屬鱗片在燭光下泛著冷光,“便是他們插翅——”
話音戛然而止。
一陣涼風吹過,燭火驟然明滅,李處能看向主位上的李處溫,壓低嗓音:“兄長,那常勝軍統領張令徽向來桀驁不馴,此前還公然頂撞過您……”
他也是急了,這等滅族的大事,大哥非要等宋朝援軍接納,這不是糊涂嗎?
眼下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大哥真能沉得住氣。
“張令徽?”李處溫摩挲著腰間的螭紋玉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在意道:“此子不過是攀附太平公主,僥幸勝了南朝便不知天高地厚,不足為懼?!?
不久前涿州知州李啟賢告知張令徽威逼一事,他根本沒當回事,心底更是認為張令徽行為頗為幼稚。
他猶豫少許,接著道:“宴請武將一事,便依你之言。”
聽聞此話,李處能眼中寒芒閃爍,“宴席西側第三根廊柱后,我埋伏了二十張強弩。若有認不清形勢者,便叫他連人帶椅釘在墻上!”
說罷,他抓起案上的羊皮地圖,猩紅朱砂標記的營寨在指腹下凸起,“大哥,明日過后,這燕京城便姓——李!”
廳外更鼓沉沉,李奭望著父親猶豫不決的面容,暗自嘆息,而李處能癲狂的模樣,又讓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得意。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傾倒。
父親優柔寡斷,眼下還需叔父撐大事,往后這燕京皇城,他李奭未嘗不能一嘗夙愿。
搖曳的燭火將三人的影子投射在雕花屏風上,恍若三頭擇人而噬的惡獸,在這太尉府中謀劃著一場顛覆燕京的腥風血雨。
......
窗外烏云壓得極低,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屋檐。
這時,下人渾身濕透,連滾帶爬沖進廳內稟報:“啟稟太尉,太后急召您前往嘉寧殿議事。”
李奭一怔,握著茶盞的指節驟然發白,青銅盞托與案幾相碰,發出細碎的清響。
這個節骨眼,這也太巧了吧?
他抬眼望向父親,燭火在李處溫蒼老的眉峰投下陰影,而叔父李處能攥著扶手的青筋,已如枯藤般暴起。
李處能亦是不解。
常言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三人密謀的本就是誅九族的大事,此刻莫名感到一陣不安。
“大哥,此時太后召見不會是......”李處能憂心忡忡。
李處溫輕縷胡須,看向李奭道:“皇城可有消息傳來......”
李奭:“......”
此前設法將張令徽以及麾下常勝軍調離涿、易二州,戍衛皇城差事便讓駙馬都尉蕭旦給頂上了。
不過,李家也趁機安插進入眼線。
但是,蕭普賢女臨朝稱制后,便將戍衛皇城的權利收回。
凡事皆需虎符調動。
此時李奭聽到父親詢問,心中苦笑,太后連駙馬都尉都不相信,恐怕此前安插的眼線已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念及于此,沉聲道:“不曾?!?
李處溫揮揮手讓下人離去。
寬大的袖袍掃過案上密信,那封與南朝往來的書信,墨跡未干的“獻城”二字仿佛正在發燙。
“不必多想,太后估計是召老夫詢問金國事宜?!?
蕭普賢女上位后,立刻以屈膝姿態向金國求饒,試圖成為金國附庸,延續燕京國祚。
而此事便是李處溫負責。
他果斷看出金國野心,遂放棄操守,決定挾持蕭普賢女納土獻降,博一個成為藩鎮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