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處溫決定要在沉船之前,給自己家族選一條新船。
是自詡中原的南朝宋國,還是茹毛飲血,野蠻的女真人這個冉冉升起的金國呢?李處溫沒有犯難,決定兩個都選。
李處溫將決定權交給了宋、金兩國,試圖一女二嫁,誰出的籌碼高,那么便伺機納土獻降。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需要做兩件事。
第一:干掉蕭干。
第二:挾持蕭太后。
沒有了蕭干,太師張琳自然是任由他拿捏,據時,身為唯一的顧命大臣,又是番漢馬步軍都元帥,燕京自然是他李處溫說了算。
至于其他人,他根本沒有放在眼中。
形勢比人強,今日的燕京便是如此,敢于忤逆大勢者,都是螳臂當車。
他本就是遼國南面漢官,燕京本土氏族,自升任太尉以來,權勢一時無兩,攀附著甚多。
故而,當馬擴出使,他便讓犬子李奭暗中接觸。
同時派遣得力心腹秘密,聯絡北面的完顏阿骨打。
然而,李處溫并未想到,百密一疏終有一漏。通敵叛國歷朝歷代都滅九族的罪過,李處溫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故而將此事交代給親兒子李奭去做。
李奭交給心腹管家,心腹管家找來杜太沖聯絡。
是夜,濃稠如墨的夜色將延壽寺駐地包裹起來,四下里一片死寂,唯有偶爾傳來的風聲,輕輕拂過營帳,發出些許簌簌的聲響。
靜謐的氛圍中,張令徽正于營帳內,對著燕云十六州堪輿圖陷入沉思。
此前,耶律合魯與斡里太等人長久蝸居在快和樓,市井茶肆消息最為靈通,以他們的行事風格,必然有獨屬于自己的消息網絡。
有鑒于此,當日馬擴匆匆離去之后,張令徽便暗中吩咐親衛斡里太,務必秘密查探是否有人與南朝使者暗中聯絡。
畢竟,雖說劉宗吉已被夷滅三族,可遼國已然瀕臨崩潰邊緣,番漢官員之間的矛盾如熊熊烈火般全面爆發。
僅僅處置一個劉宗吉,或許短期內能起到殺雞儆猴的震懾效果。
然而,若無法從根本上扭轉燕京當前岌岌可危的局勢,勢必會引發更為猛烈的反彈。
“節度使,外邊有人手持腰牌,自稱是您的故舊。”親衛匆匆踏入營帳,步伐急促,話語間打斷了正沉浸于思緒之中的張令徽。
“故舊?”張令徽聞言一怔,腦海中瞬間如走馬燈般快速搜尋過往相識之人,一時之間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他下意識地便想揮手讓親衛將人趕走,可就在抬手的剎那,仿若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緊之事,旋即改變主意,直言道:“帶進來。”
不多時,營帳的門簾被猛地挑起,一名身材魁梧壯碩的男子大步邁入。
此人頭戴鐵箍,手中緊握著一根鐵杖,滿臉橫肉堆積,面容顯得格外兇惡,竟是一副頭陀打扮。
“小人杜太沖,見過節度使!”杜太沖甫一進入營帳,便“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俯身行禮,全然沒了往昔那副目中無人、傲然不羈的模樣。
“哈哈,原來是杜兄弟,這深更半夜的,前來我這常勝軍駐地,所為何事啊?”張令徽端坐在主位之上,臉上綻放出爽朗的笑容。
他本欲起身相迎,可剛一動身,便敏銳地察覺到杜太沖身上隱隱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心中一凜,這才作罷。
杜太沖抬眼,見張令徽雖然言語之間極為客氣,可卻并未真正起身,心中微微一緊,忙不迭地將昔日張令徽所給的腰牌高高舉起,大聲說道:
“此物乃是節度使所贈,節度使曾言最是愛惜天下有才之士,杜某雖不才,卻也心懷赤誠,愿為節度使效犬馬之勞,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哦?據我所知,杜兄弟如今可是深受太尉之子李奭看重啊。”
現今太尉李處溫身為顧命大臣,又是番漢馬步軍都元帥,手握重權,前途一片光明,杜兄弟跟著太尉府,日后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又何必來我這兒呢?”張令徽微微瞇起雙眼,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杜太沖,語氣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試探。
“不錯,節度使所言極是,只是節度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杜太沖急切地說道。
他不等張令徽開口詢問,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地將心中所藏之事和盤托出。
“小人近日有所察覺,嚴重懷疑李處溫這老賊心懷不軌,意圖叛國投敵。”
“小人雖是一介草莽,卻也知曉忠義二字,實在不愿助紂為虐。此前承蒙節度使看重,對小人有過知遇之恩,此番特冒著身家性命之險,深夜趕來,就是為了將此事告知節度使未雨綢繆。”
助紂為虐?
知遇之恩?
張令徽心中輕笑,此話從鐵仗頭陀口中說出來,總感覺怪怪。
他掠過杜太沖毫無營養的吹捧。
“叛國投敵!”聽聞此言,張令徽猛然一驚,瞬間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大步上前,雙手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杜太沖,目光灼灼地問道:“杜兄弟,你這話可當真?此事關系重大,可容不得半點虛假!”
“千真萬確,如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杜太沖斬釘截鐵地回應道,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足見其內心的緊張與激動。
“實不相瞞,不久前李奭讓派小人秘密聯系南朝使者樞密直學士劉元德。”實話實說后,杜太沖心中忐忑,暗暗抬眼看向張令徽。
見后者神色平靜,并未露出異樣神情,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
他此次前來投靠張令徽,實在是走投無路之下的無奈之舉。
平日里,他仗著太尉府的赫赫名聲,在燕京城內也算混得風生水起,日子過得頗為滋潤。
然而,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罷了。
如今參與到太尉府重大事件之中,他心里清楚,要么被對方無情拋棄,秘密處死,落得個死無全尸的下場;
要么更進一步,進入太尉府核心。
可惜,他高看了自己。
回想起往日,他在太尉府主要負責柜坊事務,為李奭等人干過不少見不得光的臟活,本以為此番參與此事,能夠借此機會更上一層樓。
沒料到,等來的卻是太尉府無情拋棄,是被坑殺的境遇。